第32章 点石成金话《醉酒》

《贵妃醉酒》由一出“粉戏”发展成为集京剧至美元素为一身的高雅艺术代表作，经历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演变过程。

        “粉戏”，色情京剧。早年《醉酒》，花旦应工，除了高难的腰腿功夫外，主要看的是杨妃酒醉之后春情勃发，对两个太监淫词挑逗，放浪不堪的种种情状。时评云：“作种种醉态，及求欢猥亵状……若遇恶劣之花旦演之，则每每描摹过当，直令人作三日恶！”当年这出戏唱得最好的是路三宝，后辈杨妃几乎全都师从于他：梅兰芳、筱翠花、荀慧生、尚小云……其他人唱这出戏，无不依前辈所授，在腰腿和媚态上下功夫，唯有梅兰芳，有他自己的思考。

        梅兰芳个性端洁，戏路雅正，一向不演□□，唱《虹霓关》时，首创了头本演东方氏、二本演丫环的“一赶二”演法，就是因为二本中的东方氏全是情挑戏。他很喜欢《醉酒》载歌载舞的表演形式，认真继承了这出戏，但对于调情部分，大刀阔斧做了修改。老本中杨妃露骨地挑逗高力士，高力士也满嘴扯着黄篇儿：“奴婢没有这个，奴婢想倒是想，可惜干不了！”梅兰芳早期演出中，对杨妃的挑逗含糊带过，将高力士的台词改成了文雅一点的“奴才是破表缺针办不到啦”，后期索性整段抹去，改成杨妃要高力士去请驾。另有一段杨妃思念安禄山的唱词，也改成了对唐明皇的幽怨。最重要的是加了一段高裴二监的对话，表达了对深宫冷落的感慨，貌似过场，实则点明主题。

        老话说得好：人品即戏品。经梅兰芳演绎之后，杨妃硬是由一个酒后发春的□□，变成了引人同情的封建皇权牺牲品，美得华丽而寂寞，尊贵而凄凉，整出戏的品格因而提升。在具体戏艺方面，梅兰芳做出了更具专业性的革新：“衔杯”、“卧鱼”等精彩技巧，老本《醉酒》中就已存在，但是纯为卖弄腰腿功夫，与剧情毫无关联；梅兰芳巧妙地将“卧鱼”安排为“闻花”中的一节，三次“衔杯”也依戏情戏理而各有特色。他还对扮相、行头、配乐、身段等诸多方面加以改良，老本中杨妃踩跷、持孔雀羽扇，形象相当轻浮，如今我们看到的典雅的泥金折扇、绚丽而大小适中的凤冠、配色纹样极尽精致的女蟒和宫装，醉中见美的步伐，含蓄纤柔的手势……都自梅兰芳先生始。

        如果没有梅兰芳，《醉酒》的命运多半与《纺棉花》、《拿苍蝇》这类粉戏一样，在历次净化舞台的过程中被彻底封杀，那精彩绝伦的四平调“海岛冰轮初转腾”就此人间绝响。如果没有梅兰芳，京剧艺术又会走向何方？实也难说得很。京剧当然是经谭鑫培、王瑶卿等几代大师的努力逐步走向繁荣，但它由“花部”、“乱弹”之俗艺而蜕变为殿堂级的高雅艺术，最关键的一步在梅兰芳。梅派艺术极尽发挥了京剧的富丽之美、堂皇之美，平和中正，典雅矜贵，不仅尊一声国粹是当之无愧，而且足以作为东方古典美之代表而傲视全球。可惜的是，至今《醉酒》版本千百种，无一人能有梅氏年轻时剧照那样的惊心动魄，不过这也不必苛求了，至美的东西是不能复制的，天下之大，原也只有一位杨贵妃。

        （宏济大舞台本周京剧演出：5月10日下午15：00《贵妃醉酒》王安琪；《艳阳楼》张大军）

        （配图：《贵妃醉酒》王安琪饰杨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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