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灯火阑珊处

冬雪翩跹，坠落在人间土地。一抹残阳挂在山头，映红了皑皑雪色。犹如一片梅花林，蔓延在咸阳宫内外。

        推开窗子，可以看得到庭院里落了一地的梅花。零露便披了衣衫来到院子里，拿起一把扫帚，将落花尽数扫到树根下面。

        夜风吹来，团团梅花和着纤纤雪粒，萦绕在零露周身。站在小径远处的子政见了，顿觉零露恰如雪中仙子般空灵。

        他缓步而来，看到满地的落花，早已被零露细心的扫了去。遂轻轻笑着：“你自己病着，却还担心这些落花。”

        “素日在青要山的时候，我最喜欢这些梅花，”零露慢慢陷入回忆之中，“婉居的梅花开得最好，我也时常把它们埋在花树下，来年花才会开的更好。”

        说到“婉居”的时候，零露不知怎么的，竟是想起了子政在婉居为自己治疗眼睛的情景，一时神态有些不太自然。

        子政并未觉察到她的神色，反而有些愠怒：“孤王让你入宫，是为服侍孤王的，不是来侍弄这些落花的！”他说着，上前将她手中的扫帚夺了去。

        不经意间，却是碰触到了零露冰冷的指尖。他索性一把抓住了零露的手掌，然后将她拉入温暖的咸阳宫。

        一坛炉火，温暖着零露凉透的纤纤十指。米酒一盏，却是让零露颇为厌恶。她不喜欢米酒，是因为米酒让她容易想起邯郸城。

        “若儿做的米酒，才是天下一绝，”子政一面品着黏糊糊的米酒，一面伤情的说道，“你若是吃过，定然也会喜欢的。”

        在零露的记忆里，因为家里穷，所以母亲总是将剩余的粮食积攒起来。然后等到时日久了，就会酝酿出一股子的香甜来。

        母亲常常说，冬日的米酒最是暖人心。她也时常记着这句话，总是把米酒封作一坛送去给穷苦人家。

        “我是在丛台长大的，”零露捧着热乎乎的米酒，念叨着，“我记得那儿住着一个小男孩儿，穿的特别破，吃的也不好。我就常去给他送米酒……”

        北风凛冽，拍打着窗户。偶然听得外面的花枝折断，然后坠入池塘里，让人听了不觉甚是担忧。

        “你是，在丛台长大的？”子政的那段回忆被突然碰触，他紧紧盯着零露的面颊，再次确定的问道。

        零露轻轻点了点头，随口说道：“都是很久的事情了，后来族人被秦军所杀。五岁的我成了孤儿，所幸被瑶姑姑救下，去了青要山。”

        在零露看来，自己如今被害的家破人亡，都是因为秦军的残暴杀戮。她永不会忘记邯郸城破的那天，自己却无力为族人复仇。

        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执意下山寻仇入得秦宫。才会让瑶姑姑追来，受了重伤的。零露要想法子，如何既保全了青要山，又可以杀了子政。

        “所以你对孤王，特别恨对不对？”他每说出一个字来，都在注视着零露的眼眸，似是开始在意这个为他所用的姑娘。

        屋子里甚是安静，可以听得到炭火“毕波毕波”的声响。他看到零露一双怒目瞪着自己，咬牙切齿道：“我会杀了你，将你碎尸万段！”

        隔着夜色的迷离，子政拂袖而去。他回身，看到咸阳宫内的灯烛在晃动。似是很多年前在丛台寒夜，米酒甘醇一如既往。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咸阳城如碎琼乱玉一般飘落。点染整个冬季，宫内甬道上，也都被白雪覆盖了路径。

        零露提着食盒，小心翼翼的走在小径上。谁知勤政殿内有外臣在，不方便进去，零露便在外面等着。

        “明日你便再入蓟都，务必活捉燕王！孤王就不信，他燕丹不会放着燕王不管！”这是子政的声音，零露站在墙根儿下，听得真真切切。

        细细算这日子，距离上次攻打燕国不过短短十五日。子政怎么又要派兵前去燕国，此前听常瑶说起燕国境况，零露总觉着这次燕国在劫难逃了。

        想到这里，她不能够再坐视不理了。瑶姑姑也好，零霜、飞絮也罢，就连燕国的公主燕劼也都为了家国社稷奔忙，她零露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何况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而起，她必须要弥补这个错失。零露记得没错的话，赵国邯郸城破之后，赵嘉就自立为代王。

        或许零露可以去往代国，找到赵嘉协助燕国。想到这里，零露似是看到了希望。

        于是她便趁着这个空当儿。沿着宫门后的甬道逃了出去，一声马儿嘶鸣，踏着雪粒出了秦宫。

        “王上不好啦！零露姑娘跑了——”赵高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道，“她盗取了马厩里的马，还打伤了宫里的侍卫，从后门跑啦！”

        原本还在与王贲商议下一步计划的子政，听了此言不由勃然大怒。他立刻吩咐王贲带兵前去燕国，一定要赶到零露之前达到易水。

        午后的慵懒阳光，延展在廊檐上。子政坐在桌案前，回想着昨日零露的话语，还有今日零露的举动，满心都是愤怒。

        彼时赵高端来米酒，在旁轻声安抚着；“王上息怒，如今常瑶受伤回了青要山。她的几个弟子也都不在燕国，单凭一个零露，不会成事的。”

        “李信还是没有下落么？”最让子政担忧的是李信，自从李信出征燕国，三个月都未曾有过任何音信。

        “老奴还得到一个消息，”赵高悄声道，“燕丹去了代国，还拜见了代王。想来是，是要与代国联兵吧——”

        听得这个消息，子政不觉冷笑一声：“赵嘉这个懦夫，也就只有燕丹这个莽夫肯去见他了！都是一群废物！”

        落霞飞云，遮掩住了澄澈的天空。子政安排好了一切事宜，便闲散着步伐在园子里散步。

        只是不知不觉间，他便踱步到了咸阳宫外。那株梅花树还在，树下的落花一地，却无人前来打扫。

        他想起雪花纷飞的那个早晨，零露在树下扫落花的情景。婉约的画面，如同《诗经》中的“蒹葭”一般：蒹葭萋萋，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王上，这个丽姬也曾是青要门人，她或许知道关于零露姑娘的一些事情。”赵高轻声说道。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子政也曾怀疑过零露，是否与若儿是认识的，又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不过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也就只能从丽姬身上着手了。他寻了若儿这许多年，心里越发觉着亏欠和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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