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憔悴的天子
唐高宗上元三年（公元676年）七月，大明宫紫宸殿。
唐高宗李治面色痛苦的躺在榻上，感到头晕目眩，身体不时触冷发汗。他眼睛微闭，一只手抚在自己头上，一只手攥着自己的缎褥，风疾已困扰这位大唐皇帝多年。
风疾之症算是李唐一脉的遗传病，他的爷爷李渊、父亲李世民也是得了这个病，后来也是死于风疾。李世民死时50岁，所以对于如今48岁的李治来说，他不得不去考虑自己的身后事和大唐帝国的未来。
去年四月，李治一直钟爱和精心培养的帝国接班人，年仅23岁的太子李弘在东都洛阳的合璧宫离奇身亡，一时谣言四起，众说纷纭。这让本就身体不好的李治心情沮丧到极点，身体更是每况愈下，风疾发作的也越来越频繁，帝国大小政事的决定权已基本落到了他极为信任的皇后——武媚手上。
李弘死后，雍王（原沛王）李贤被立为太子。尽管新太子做事大方得体，李治也曾多次褒奖，但他每每想到去世的李弘，仍然心如刀绞，满是一个父亲的遗憾和自责。
“大家，汤药好了，该喝药了！”一个玉面浓眉的宦官端着白色玉碗小心翼翼的走过来，玉碗内装着苦涩的黑色汤药。
他叫高奇，皇帝李治的贴身内侍，私下里自然可以亲切的称呼李治为大家。
高奇10岁进宫，入宫40多年，亲身伺候过先帝李世民，李治这个“千年幸运儿”能顺利登基为帝，高奇也是立了莫大功劳的，李治自然对这位玉面老儿怀有三分尊重。
如今高奇担着内侍令，掌管着大明宫上千宦官，内侍省虽然不像三省六部处于权利的核心，但是毕竟干着伺候皇帝和妃嫔的活，近水楼台先得月，不光宫内大小宦官对他毕恭毕敬，就连那些王公贵胄、入阁大臣也要对他礼让三分。
一个宦官能有多大权力，想想秦朝的赵高，尤其是在先帝弥留之际，只手遮天也未尝不可。
这个道理李治和高奇都懂，在绝对的生死利益面前，没有比人心更难以揣摩的东西。所以近来，两人也默契的开始有些心生嫌隙。
对于高奇来说，以前只需要忌惮皇帝一个人，如今又多了一个人——武后，这是个风情万种又野心勃勃的女人。
论姿色，她先后服侍了两代帝王。
论手段，她先后服侍了两代帝王。
就算是老奸巨猾的高奇也要避其锋芒，甚至委身以从，先前的王皇后和长孙无忌都倒在她手上，没人知道这个女人今后还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李治缓缓的掀开盖在身上的轻薄绸缎，向后拢了拢身体，慢慢转身坐在床沿，理了理衣裳，并长长的嘘了一口气。
长安一到夏季炎热多雨，尽管这紫宸殿建在10米高台之上，但殿内仍然潮热交融，令人心烦气躁。
大明宫本是李世民为高祖皇帝李渊所建。
李世民是个完美主义者，玄武门之变后一直竭力修复父子关系。为修建大明宫，李世民征召劳工数十万，调用15个州的税赋作为营建用度，但开工不久，李渊便因风疾离世了，工程也宣告终止。
直到李治做了皇帝，大明宫又重新起建，这座巍峨堪比阿房的宫殿成为自李治之后大唐的权力中枢。
高奇缓缓的将汤药递过去，李治接过玉碗，本能的闻了闻，一如既往的苦涩。但他没有面露难色，端起碗，一饮而尽，高奇赶忙又递过热茶漱口。
“弘儿去世已经一年多了，昨日做梦，梦见他低着头跪在我面前，一言不发！”李治望着空洞的大殿，喃喃的对高奇说。
“弘儿本来身体就不好，我还把这监国重担压到他身上，他是不是在责备我这个父亲？”。
“大家不要太难过了，弘太子仁孝，对大家和皇后敬重有加，怎么会责备大家呢？”高奇接过茶碗，安慰道。
“是啊，弘儿自小孝顺，只不过这梦做得是如此真实。弘儿死的太离奇了，各种谣言我也略有耳闻。高奇，你怎么看？”
“陛下恕罪，是老奴没有好好照顾弘太子，老奴死罪！”，高奇“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生疼，但没有丝毫犹豫。
我怎么看，我站着看呗。高奇深知其中的利害，这件事满朝文武没人敢明目张胆的谈论，最多私下悄悄议论。
“陛下，谣言都是捕风捉影，万万不可轻信啊！”，高奇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称呼也从大家换成了陛下，以示态度严肃。
李治口中的谣言是皇后武媚为争夺皇权暗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李弘，这是一道送命题，
李治摆摆手，让高奇起来，道：“这么多年，我对你算是推心置腹，没想到你也不肯跟我说几句体己的话，罢了罢了。”
推心置腹，信你个鬼哦，这分明是给我挖坑，你这是想让我满门抄斩、断子绝孙啊！
“老奴丝毫不敢欺瞒陛下，谣言就是谣言，陛下明察秋毫！”高奇死磕到底，坚决不松口。
李治：“其实，朕也不信。”
高奇：“……”
“弘儿做太子得有二十年吧？”李治起身，从榻上缓缓走下来。
“自显庆元年，至上元二年，一共…一十九年，快二十年了！”，高奇掰着手指，回忆道。
“十九年，十九年啊，从古至今，多少帝王都没有能在位十九年，弘儿是在叫屈啊！”李治捂着嘴咳嗽起来。
高奇赶忙向前帮李治拍拍后背，道：“弘太子讲仁义、重德行，自入东宫，上体圣意，下安民生，淡泊名利，有口皆碑，颇有先帝圣君之风。”
论一个宦官的口才和文学修养。
“圣君之风，好一个圣君之风！弘儿委屈啊，朕要给他一个名分，一个皇帝的名分。传朕的旨意，着武皇后、太子李贤和众卿共议，追赠故太子李弘孝敬皇帝，即刻办理！”
李治恍然站起来，仿佛一块压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地，人也顿觉爽朗。
“是否需要先问问天后的意思……”高奇不假思索的说道，但刚脱口便知道自己失言了。
“需要吗！”李治口气变得强硬，这显然不是疑问句。明明很硬，历史偏偏说我软，你说多气人。
“你们私下的那些小九九别以为能瞒得了朕，朕有病，但不糊涂！”高奇“扑通”一下又跪了下来。
不知从哪一天，满朝文武大臣包括宫女宦官悄悄开始向武后倾斜，李治还是能察觉的，但良禽择木而栖，无可厚非，他也不多计较。
不过当着自己的面就如此不知轻重，未免有些蹬鼻子上脸。
“是，陛下，陛下英明，老奴这就去办！对了，太史令李延风、太史丞袁嵩俨已在殿外恭候多时，说天降彗星，大吉之兆，特来为大家报喜！”高奇内心擦了一把汗，连忙转移话题。
李延风、袁嵩俨分别是太宗时期有名的术士李淳风和袁天罡的儿子。
李治这几年饱受风疾之苦，不光宫内的御医，就连民间有名的医工甚至西域各国的名士都请来问诊，但最终没能治愈一二。
慢慢的李治不问郎中问鬼神，开始相信江湖术士。尤其是这位袁嵩俨，不仅容貌俊秀，而且对巫术、相术、医术都颇有研究，他假天道来评伦理、论时政，很讨李治和武后的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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