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章(二)换防移营沈田子陈说利害 摔枕赠玉刘太尉明晓得失

王镇恶似觉这个老家伙不易对付，反而稳了心思：“愿听王大人金玉之言。”

        王修呵呵一笑，道：“王将军，凡事适可而止，该收手时就收手，此为保节之道、护君之道！”

        王镇恶脸刷地下来了：“王大人此话何意？”

        王修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想起来顺口说说而已。”

        王镇恶一拱手道：“对不住，我军务繁忙，先走一步！”

        王修道：“有什么需帮忙的，招呼一声。”

        王镇恶头也不回，鼻子里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沈田子瞥了王修一眼，袖角一甩，转身便走。

        王修道：“沈大人莫非也是军务繁忙么？”

        沈田子气呼呼道：“忙不忙用不着王大人操心，我沈田子应付得来。”

        王修道：“你以为此时刘太尉肯见你么！”

        沈田子一怔道：“王大人真有先见之明，你怎知我要去见刘太尉？”

        王修道：“想不想那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我送一言于沈大人，先取之必先予之，长安城就你沈田子明窥事理，别人都是睁眼瞎么！”

        沈田子一抱拳道：“世有可瞎之事，自有可瞎之人。瞎不瞎与你王大人何干，与我沈田子何干！”

        说罢大踏步走下阶台，将王修撂在当地。

        王修叹口气，微微摇了摇头，站在阶前檐下，倏觉一股苍凉的西北风拂面而来，长安城西遥遥腾起一空昏黄尘雾。沙尘飞雨历来是关中秋冬两季动辄即来的惯有天气，关中老百姓早已习以为常，偏王修觉得无法忍受。

        风劲愈发大了起来，沙尘雨又要来了。

        沈田子憋了一肚皮火，回到南关营帐内倒头便睡。耳边响起呼呼风声，中军帐篷上密如骤雨发出噼哩叭啦的震响，帐外有人不住惊呼，好似千军万马闯入大营。沈田子一骨碌爬起，透过大帐侧面的小窗户倏觉天幕降落，沙粒石子不断从窗户间飞进，眨眼帐内一派昏暗。

        沈田子大惊，急步走至帐门，刚掀门帘，扑面就是一阵沙雨，击打在脸上甚是疼痛。帐外狂风大作，挟裹着茅草团、枯枝败叶、沙砾满天飞舞。大帐门口，大营四名中军亲兵持枪钉子般分列帐门两侧一动不动，眼睫毛、胡须上沾满沙雾灰土。

        中军大帐设在南门城墙下一处空旷之地。当日攻城，南门一役最为惨烈，沿城墙房屋几近悉数被毁。入城后，沈田子命大军将城南火焚处略加铲除，依南门、西门建立大营。一来可免扰城内百姓生居；二来如有突生变故，可随机处置。

        沙雾中，四五条人影急匆匆赶来，隐隐听得佩刀甲叶子哗啦啦作响。

        “站住！”亲兵喝道，“中军大帅，不得擅入！”

        “我是檀道济，面见沈帅。”

        “让他进来吧。”沈田子道。来人年约三十开外，黑红脸膛，胡子拉渣，同随行一名军将和数名亲兵一般脸色，灰腾腾的犹如刚从沙堆里爬出来。

        一进军帐，见过沈田子，未及起身，檀道济洪钟般的大嗓门便响将起来：

        “沈帅，末将不服，为何要听任王镇恶摆布，将南门西门腾出来，这长安城又不是他攻下的，凭什么要由他折腾，让我们去哪就去哪？”

        沈田子瞪了这个炮筒子一眼：“你听谁说的？”

        檀道济指了帐外道：“满大营都传遍了，说王镇恶那贼性不敢的北地蛮子当着刘太尉的面争功，声称要与我部对调，镇守西门，以防夏国突袭。笑话，朝廷无人么，他将自己看成独挡一面的大将了。真有这般神勇，当初让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杀奔长安算了，这个北地蛮子，他藏着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沈帅岂能不知？”

        王镇恶本为王猛之孙，属关中北地人。朝廷大军派系林立，其中尤以南方将领与北方将领争功猜忌最为界线分明，王镇恶在在南方将领中素有“北地蛮子”之称。平心而论，沈田子追随刘裕南征北战大小经历上百战阵，哪一次都凶险异常，自恃功劳不在王镇恶之下。可刘裕偏袒王镇恶，明眼人一看便知，当初大军西征，王镇恶率水军于渭河北岸擅自弃船，将一应大军物资淄重付之东流，刘裕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处处称赞王镇恶临场机断，上演了一出破瓮沉舟的大戏，对于鼓舞三军士气、激励将士斗志功效奇大，不愧为当朝西楚霸王。至今想起王镇恶那一副傲慢，浑不把众人放在眼里的嘴脸，沈田子就觉得恶心之至。此人若成了西楚霸王，置三军将于何地！蓦地，沈田子耳边响起王修的话，不自觉全身打了个寒噤。

        檀道济哪里知道沈田子这会工夫动了如此大心思，见沈田子不语，大为焦急：“沈帅，莫非真要等那王镇恶骑了头上，拉出屎来，一旦成了气候，还有我等活路么？”

        沈田子厉声道：“大胆檀道济，你要挑拔军心么！”

        一句话将檀道济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呼呼地闭口不语。

        沈田子摆摆手道：“你们下去吧。”

        檀道济身后一人名年轻将领道：“沈帅，末将有句话。”

        沈田子一凛，说话者正是建南将军毛德祖，与檀道济搭档数年，平南燕、征卢循立下赫赫战功。沈田子道：“你说吧。”

        毛德祖道：“沈帅，近来闻听王镇恶所部尽掳长安城内外车仗达数百辆，请沈帅留意！”

        沈田子浓眉一挑，看着他不语。

        檀道济急道：“沈帅，王镇恶他这是要……”

        沈田子蓦地大喝道：“住口，军帅之事岂是你等妄加评论的么？来呀！”

        帐外亲军闻声进来：“沈帅！”

        沈田子沉声道：“传我军令，但有私下论及驻军一事者，格杀勿论！”

        亲兵答应道：“遵大帅令！”

        檀道济和毛德祖对视一眼，拱手一礼，转身退出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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