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温厚凉薄

时是那年月。

        旭阳城的普通小院，不避风遮雨，只够栖身。就是这扇门被轻轻的敲动，一声又一声，锲而不舍，不肯停歇。

        就是海浪击石，也有潮退。

        穿着不太干净、打了补丁，基调看上去更似灰黄的白裙的少女，更有出淤泥而不染的纯洁气质，就像一潭明静的水。她在家人的推促下开门，有礼貌地打手势示意，逐客。却看见了伤痕。

        白鸢不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来求助的佣兵了。

        她本心善，没有被实质伤害过，看得这回那佣兵臂上鞭痕交错，不经轻声询问，不着痕迹地掩住屋里人的视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佣兵团的往事她不记仇，也不碍她在边角上看似柔弱、实际着点的反击。

        善，非无原则。

        所以，此前的每一次，她都委婉拒绝，不让进门半步。

        她不知内情，自然觉得小少爷还是明面上那个作威作福的人，如今家里有喻忆之派来的侍卫守护，但也不能把外人、说重点是仇人放进家门啊。

        蜀吴秋看看姑娘有松口的倾向，连倒伤是小事，不用治。他躬身求她原谅，求她请喻忆之帮帮他家少爷。

        白鸢不明白，她更请不到喻忆之。萍水相逢，随性而为，她从小喜欢医病救人，所以才是个医师。

        同理，喻忆之那是气不过，行侠仗义。说不出点什么渊源，更说不出点什么交集。

        蜀吴秋听到了那句，要谢鸢儿姑娘。他以为先前那一出手，白鸢必然在喻忆之身边，只是他们没有修为，不知道在哪。而喻忆之的出手相助，怎么想他们是生是死也不关大神的事，也许是白鸢姑娘好歹随队日月相处，心有善念，才于心不忍请朋友帮忙。

        一误会，接着的误会就大了。他竟退后一步，再三磕头，料想白鸢心软，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人磕死。

        就是磕死，他也无怨。

        额头当着碎石路，皮先被磨破，细砂粘黏在溢出血丝的白肉中。

        同时，那位著名文官的府里，有人悄然动手要押涛博进密室。

        涛博的人那夜后肯定不会回，带着几个侥幸逃脱的手下打算绕路逃走，去商朝的都城江铱找靠山。不料被大夫人的手下又一次追上，只得闯入闹市中，以明面上涛博的身份自保。

        大夫人“好言相劝”要孩子快快回府上来，不成就假装气不过要人带他。街坊邻居都说，看看人家，丈夫在外终年不回，妻子对一个不是亲生的儿子还百般照顾。可小孩不领情，越来越倔，蛮不讲理，直叫人讨厌。看看吧，大夫人多好的人，都气不过要人抓这四处捣乱的孩子回去。

        你看，那家老爷如何如何不顾家，要一个女人家主持大局，辛苦劳累。

        你看，那小遗种不知福，非亲非故的人这般疼爱，还任性有余，到处惹事，不得安生。

        你看，那夫人，不比不知道，多好一人，娶妻当娶这般模样。

        人多口杂。

        杂得有些人百般委屈诉不尽，如同柳絮落在精铁上，难受得很，能有几番花样？

        千防万防，防不住背后一刀。眼看火烧眉毛，有些人且顾眼前，本就求老爷能不能正巧回来，看中自己忠心，那前程无量。这一把险中富贵玩深了，大夫人又派人离间，两三句话无非事成既往不咎，不从人头落地。

        顿时人心涣散。

        少爷被押回府中了，难逃。风声正大，要是此时立马刀下人头落，难料世人口风怎样变化。大夫人不冒这险，天天好一番闲暇，又是教孩子念书，又是帮孩子缝衣，看得可紧。

        那天的追兵一律斩草除根，没人知道喻忆之的存在，就没人顾虑还能有什么风浪。大夫人带涛博回府不久就杀鸡儆猴，除了涛博那帮手下，留着蜀吴秋，功不抵过，重鞭伺候，紧闭。

        蜀吴秋明白了。

        自己居然和少爷一个待遇。

        暗杀。

        其他人素未谋面，不过是单纯的少爷爪牙。而两人，则是老爷不愿见死的，派一个刺客演出好戏，暗杀。

        蜀吴秋只猜到这一层，涛博不知怎么摸进牢房，把他放走，要他寻白鸢，寻喻忆之，随高人走，别回来。

        小少爷装傻装惯，别人真以为他无碍，话出口不当他在场。

        他看过“风景”无数。

        例如，那日处死的人，罪判的是大胆暗杀小少爷涛博。

        例如，背叛的人在利益驱使下，已经尝试摸进他的居室，要将他带到大夫人掌控之内。

        例如，大夫人关上门后，再未对他言笑，他的伤全受在衣装下。

        例如，耳濡目染下他明白了这出戏，是出好戏。一出栽赃好戏、惹乱好戏，竟要蚕食自家。

        蜀吴秋带人谋反，小少爷单纯，要告状，蜀吴秋等暗杀之。大夫人的手下救人不敌，全军覆没，小少爷逃入闹市，蜀吴秋等不敢下手。

        有人畏惧权威向大夫人投诚。

        蜀吴秋等落网。

        投诚者，实为假，趁大夫人不备，暗杀小少爷。

        至此，涛博的戏份尘埃落定，以他声名，除了大夫人“悲痛欲绝”，无人在意。

        大夫人的口碑更上一层，这时闹得这么大，老爷该回来了。

        他想到这层，对明面上的母亲。叹，还是叹。若为爱，何必如此不择手段。得到了，心安否？

        而他的戏，至此方休。

        “少爷，少爷。”有人小声叫唤他，他惊讶，竟是“刺客”。

        “你莫要说是来杀我？”熟人了，他千想万想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背叛。

        “对不住，正是。”

        “鸢儿姑娘”正当白鸢心急如焚，屡屡想拉蜀吴秋站起来，不成时，有一熟悉嗓音。

        “姑娘近来可好？没被找麻烦吧。”来者听来尚远，估计在街角，没看见这一幕，“抱歉抱歉，谁知道联盟收人还有个做任务的破规定，还限时完成，没有联盟做后盾我也没法帮你。我只好叫人过来替我保护你们，是我失约，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随便。”笑吟吟的，一开口句子就特长，死皮赖脸没有道歉的样。蜀吴秋眼睛亮了，连忙调转方向，正好挨上喻忆之绕过路口，差点没一脚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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