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周日是中秋，下周二是国庆，双节一起放假八天。打周一一开始，学校里就漂浮着种躁动的氛围，时刻在为放假做准备。
周四的时候，奶奶家打电话过来，问林乐多长假有什么安排。
知道她中秋要跟妈妈那边一起过，便让她中秋第二天过来吃个晚饭。转学到一中以后，她跟爷爷奶奶已经一个月没见面了，该回去看看老人了。
林乐多答应下来。
中秋节当天，梁敏文在外面订了餐厅，下午开车到小区门口来接林乐多和陈书芬去吃饭，晚上吃完，又再把人送回来。
九月底的夜里已经开始冷，林乐多只穿了件宽松的牛仔外套，一下车，风灌进来，没忍住瑟缩了下。
站在道牙子上，看着迈巴赫的车窗降落下来，露出梁敏文漂亮紧致的脸。她这些年雷厉风行惯了，年轻时的甜美被一层一层累下威严覆盖，以至于现在一张口，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扑面而来。
梁敏文把副驾驶的两盒美心月饼从车窗递给林乐多，嘱咐：“记得听外婆的话。外婆年纪大了，你少给她添麻烦。”
林乐多提着月饼，像以往每次听梁敏文告诫她，虽然住在爷爷奶奶家，但是少给爷爷奶奶添麻烦一样，乖乖地嗯了声。
当年梁敏文和林志远离婚，林乐多被判给了当时经济条件更好的梁敏文。但是两家各带三年也是离婚时就协议好的，所以尽管林乐多跟了梁敏文，但在父母离婚后，还是先在奶奶家住了三年。
旁边，陈书芬打断母女的对话，说：“给我添什么麻烦了？多多是我外孙女，不麻烦我麻烦谁？再说，你长这么大也没少给我添麻烦。”
梁敏文不想跟老太太纠缠：“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正好电话铃响起，梁敏文偏头去看。从林乐多的角度可以看到，梁敏文侧脸肌肉牵动，似乎是笑了下。
“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梁敏文没接电话，她启动车引擎，最后看一眼林乐多，“长大了，懂事点，少让大人给你操心。”
这句话烂熟于耳，林乐多从六岁听到十七岁。
梁敏文走后，林乐多陪陈书芬慢悠悠地散步回去。
到楼下，老太太仰头往上，看到二楼有一盏灯亮着，轻叹：“小阔又自己回来了。”
林乐多跟着抬头，看见段屿阔家窗户亮着。没记错，他下午是跟程想容一起去华鑫苑吃晚饭了。
他吃完饭又自己回来了？没跟他们一起过中秋吗？
算了，林乐多懒得想，关她什么事。
-
第二天，林乐多早上出门坐地铁去奶奶家，没想到一开门，跟对面撞了个正着。
段屿阔穿着一身t恤、运动裤，干净利索，拎着网球包，看样子是要出门打球。
两人对视一眼，段屿阔冷淡挺拔的站定，像是让她先走。林乐多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只当做没看见他，快步下了楼。
他们俩这个星期都是这种状态——视而不见。
-
陈外婆家跟林奶奶家住在一条地铁线的两端，单程过去要两个小时。
林乐多到奶奶家已经是下午一点，推开门，家里热闹极了，大姑、她爸和小叔，三家都在，三室两厅的房子显得格外拥挤。一拨人忙着打麻将，其余人围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到林乐多来了，婶婶先笑：“我们林家的大美女回来啦。”
林乐多脸挂上笑，挨个叫过人，最终停在麻将桌前，看了眼林志远的牌面，已经听牌了。她环视一圈问：“孔阿姨呢？”
孔漪，林志远的二婚妻子，已经结婚四年了。
林志远打出个九筒说：“房间里睡觉。”
他抬头看眼林乐多，都说女大十八变，女儿确实是又长开了不少。林志远笑问：“一中待得还习惯？”
“嗯，”林乐多说，“跟六中差不多。”
生活照旧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
刚好林奶奶从厨房里走出来，说一句：“既然跟六中都差不多，那非要让你去一中干嘛？”
对于陈书芬突然回来，又二话不说就给林乐多办了转学，再马上把人接过去住这一系列操作，林奶奶嘴上说好，心里是憋着不满的。搞得这么着急忙慌的，好像是觉得她没把她外孙女照顾好似的。
可林乐多虽然姓林，但归根究底还是她们梁家的人，法院早都判了的。她就算厚此薄彼点，也无可厚非啊。
林老太太不觉得自己有错，反倒是这个前亲家，有时候太过咄咄逼人。
她的不满都挤在脸上拉直的褶皱里，林乐多没说话了。
下午，她跟婶婶挨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电视剧，到四五点，林乐多终于看见孔漪从房间里出来。
孔漪三十多岁，保养得宜，跟林志远站在一块儿，明晃晃是对老夫少妻。
今天二十多度，动着风，最多穿件长袖的天气，孔漪却套着件薄毛衣，还不停在问林志远，她的羽绒马甲放在哪儿了？
似乎没人对她的格外怕冷感到奇怪。
林乐多眼睛看着电视，把碗里最后一块西瓜吃下肚，心里跳出种不确定地猜测。
孔漪是不是……
想着，旁边的婶婶用胳膊肘碰了下她，笑说：“多多，你还有几个月就能做姐姐啦。”
果然。林乐多问：“孔阿姨怀孕了？”
“是啊，终于怀上了，”婶婶千难万难地叹一句，“不容易。”
林志远精子活力低，孔漪之前胎停过两个，他们这两年一直在做试管婴儿。确实很不容易。
婶婶笑：“是个小妹妹，你爸爸可高兴了，说他就喜欢女儿。”
她挤眉弄眼的，算是句安慰。你爸就喜欢女儿，你也是女儿。
林乐多笑了下，然后借着尿遁，去了厕所。
洗手池前好大一块镜子，她不敢抬头，怕看见自己脸上的虚伪。
不一会儿，林奶奶在厨房喊：“开饭了开饭了，准备吃饭。”
大家稀稀落落地往餐桌上坐，林乐多上个厕所的功夫，落下一步，婶婶坐在餐桌上扬声道：“多多，你出来顺便把电视关了啊。”
“好。”林乐多正好从厕所出来，本来要去餐桌，先改道去关了电视。余光扫过电视机旁边的相框时，她目光一定，怔楞住。
她初二时拍过一张全家福，就放在这个相框里。那时候林志远刚二婚，照片里有三家人，她、林志远和孔漪站在一起，他们三是一家人。
眼前这张全家福，应该是她搬走后一个月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新换上的。
新照片里，依旧是三家人。
林志远一只手挽着孔漪，另一只手抚摸着孔漪微凸的肚子，这一家也依旧是三口人。
这张新全家福被放在来人来客都能看到的地方，没有人提出异议，那就是大家都默认合理。
林乐多甚至连他们是什么时候拍的都不知道，她没有被通知。
她理智上告诉自己，当做没看见，平静地接受就好。情感上却不受控地生出种陌生和恍然，原来今天家里，只有她是来做客的外人。
餐桌上，人已经坐齐，林志远喊：“多多，快过来吃饭了。”
婶婶扫视一圈：“怎么回事，少了把椅子，没有多多的位置了。”
小叔立马去房间里帮林乐多搬了把椅子出来。
餐桌餐椅都是乳白色，独林乐多那把椅子是原木色。在一片乳白之中，她显得突兀，又格格不入。
吃完晚饭，林志远开车，孔漪坐在副驾驶，打算先送林乐多回外婆家。
林乐多借口说要去一趟梁敏文那儿。那样车不用改道，她也能在中途就下去，顺便取一趟零食。
——昨晚在餐厅吃饭的时候，梁敏文说这次出差带了一大包酱鸭舌和猪油渣肉条回来，都是林乐多喜欢的，但是一直搁在家里，总是忘记带给她。
梁敏文日理万机，她有空，她自己去取就行。
-
十分钟后，林乐多难掩尴尬地站在客厅，觉得自己多少有点流年不利。
不然她不能刚从亲爸和后妈的车上下来，后脚又撞上了亲妈和新男朋友在客厅里亲热。真的太尴尬了。
暖色灯光下，梁敏文倒是淡定，从容不迫地把自己衣服整理好，介绍说：“多多，我女儿。这位是贺叔叔。”
前后不到半分钟时间，林乐多已经迅速调整好心态，礼貌地跟那位看起来便事业有成的贺叔叔打了招呼。
贺叔叔也是场面人，客套周全地笑了下道：“经常听你妈妈提起你，多多，她说你读书很厉害，也很给她省心。”
林乐多不知道该说什么，回之一笑。
回想起来才发现，短短半个月里，她居然已经看见一向不苟言笑的梁敏文看着手机笑好过几次了，只是她一直没往心上去而已。
——其实一切早都有迹可循。
拿走零食，林乐多换鞋准备离开，不多打扰。
梁敏文看眼时间，七点多，天都黑了。她说：“我开车送你回去。”
肯定句式。
“不用，”林乐多嘴角弯了下，“我今天去奶奶家吃饭了，我爸送我回外婆家，路过你这儿，我说要来拿零食才临时停了车的。他现在还在小区门口等我。”
原来是这样。梁敏文点点头，没再坚持：“那你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好，”林乐多笑，挥挥手，“拜拜，妈。”
梁敏文手环胸，倚着门，也难得地朝她笑了下。
-
地铁拥挤、窒闷，林乐多坐了一个小时才到站。她下车，看到迎面进站的人身上都半湿不湿，手里还拿着雨伞，伞端水流如注，看来外面是下大雨了。
幸好她带了伞出门。
林乐多坐扶梯上到出站口，却没想到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她刚撑开伞，台阶都还没下完，猝不及防地被个急匆匆往外跑的中年男人撞摔一跤，脚下有个十多厘米的小台阶，她一脚踏空下去，好响一声，摔了个结实。
雨太大，男人的声音像隔着层厚玻璃：“小姑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林乐多拍拍身上的雨水，站了起来，捡起伞：“没事。”
短短几秒，半她身都湿了，风一吹，脖子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格外冷。
一直到走进单元楼，亮起感应灯，收好伞，林乐多才吃痛地咬着牙低低嘶了声，垂眼看掌心。大鱼际那一块儿表皮都被蹭没了，血肉模糊的浸着污水，细细密密的刺痛。
她吹了两口凉气止疼。
家里这会儿正热闹，五六个老头老太太聚在客厅里打麻将。
不知道是谁说的：“书芬啊，你们家多多回来啦。”
陈书芬这把正好空着，一转眼，看到林乐多浑身湿漉漉的，瞬间吊起心：“你怎么了这是，多多？”
这下连桌上打麻将的都停下来了，看过来。在那眼神里，林乐多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没事。”她喉咙有点哑，声音低淡。
陈书芬拿来条干毛巾给她擦头发，紧张又关切地道：“不是去你奶奶家吃饭了吗，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
那双发黄的眼珠里有心疼，好像林乐多只要把伤口露出去，就能马上得到被人放在最心尖尖上的温柔关爱。
“……”林乐多被蛊惑地松动了下嘴巴，片刻后，还是关上。
她笑起来，用手背安抚地蹭了下陈书芬的脸，轻描淡写道：“不用担心外婆，我就是在小区门口不小心跟人撞了下，我们俩都摔了，那个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开不了口，可能是因为，“长大了，懂事点，少让大人给你操心”。
也可能是因为，在这么多人面前把伤口揭出来，实在像是卖惨。
林乐多讨厌别人对她同情和可怜的目光。
她到现在还记得初一那会儿，正是夏天，有次去上厕所，有几个男生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林乐多算是初中班上发育得还不错的那一批人，又正是抽条长身体的时候，校服没来得及换码，有点紧了，比较贴显胸部。
等她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那几个男生还在原处，正大光明地盯着她和旁边女同学的身体在看，他们脸上浮着似有似无的笑，揶揄又轻浮。
那种目光让人羞耻。
他们有恃无恐得好像，本就是女生先做错什么一样。
那个课间，林乐多径直走到那几个男生面前，以眼还眼地直接把他们老大的校裤给扒了下来。
那个人就是罗恒宇。
然后毫不意外地，林乐多和罗恒宇都被打电话叫家长了。不过她家电话没打通，没有家长来。
林乐多至今都记得，罗恒宇妈妈是个非常养尊处优的漂亮女人，那两片艳丽的嘴唇上下一碰，比刀锋还利。
这件事是罗恒宇有问题在先，不过她反击的也确实过度了。林乐多可以坦然接受任何就事论事的锋言利语。
但年级组长明显是想息事宁人，不分析对错，而是打起了同情牌，跟罗恒宇妈妈说：“林同学也不容易，她爸爸妈妈最近在办离婚，闹得不太愉快。唉，父母之间的事，最可怜的还不是孩子。”
他武断地把一切盖棺定论为林乐多是因为受不了父母离婚的刺激，才会做出这种“偏激”行为。
林乐多这辈子都忘不了罗恒宇妈妈下一秒看她的那个可怜的眼神。比直接给她记大过、要让她去主席台当着全校的面念检讨还要难受千万倍。
-
洗完澡，林乐多到阳台上手洗内衣内裤，她右手手掌一大片破皮擦伤，刚一沾上洗衣液，就火辣辣的直疼。
应该要用碘伏杀菌一下，林乐多皱眉想，但是家里没有碘伏，得出门买。可最近的一家药房过去要十多分钟，来回就得要半个小时。
外面还下着大雨。
“……”
林乐多鼻腔发出声烦闷的叹气。
算了。
此刻，客厅里打麻将的笑声嘈闹，屋外大颗雨滴砸在阳台的防雨棚上发出震响，林乐多都听不见，她耳朵上早戴了对降噪耳机，放着歌，音量调到最大，风雨不动地在洗衣服。
客厅里，门被推开，陈书芬看向门口，见来人左右手提着两袋蔬菜，她笑起来：“小阔？”
段屿阔今天跟赵峥约在学校网球场打球，一直打到下午两点，日头太烈，体力耗尽，便停了。
收好球拍，喝了口水，段屿阔捞起手机，一堆程想容发来的语音。她今天的国际航班，跟段展平一家去泰国普吉岛玩了。语音无外乎是交代他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
段屿阔的回复一贯言简意赅。
【嗯。】
【玩得开心。】
到晚上八点半，国内比普吉岛快一个小时，程想容这会儿刚吃完晚饭，回到酒店，又打电话过来，让段屿阔把冰箱里的茼蒿和菠菜都给对面送过去。
他又不做饭，那些绿叶菜放冰箱里八九天肯定要放蔫掉，浪费了。
原来是这样。陈书芬听完缘由，不客气地让段屿阔把菜都放进冰箱里，又胳膊一指，说：“小阔，阳台上有一筐柚子，你去拿两个过去吃。”
段屿阔应下。
……
阳台上，林乐多刚把衣服洗完、晾上，这会儿正望着黑黢黢的夜色在发呆。一天的堵心事，可真是想不郁闷都难。
一阵冷飕飕的风蹿过，她打个激灵，好冷。正准备回房间，转过身，林乐多差点被没身后那道高影吓到心跳骤停。
月色被乌云掩盖，阳台上没开灯，黑茫茫一片。
段屿阔肩膀平直宽阔，挺拔松散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了。他表情在昏黑的夜里看不分明，但声音照常山寒水冷：“来拿柚子。”
“哦，”这是他们俩这周说的第一句话，林乐多说，“等会儿。”
那筐柚子是她舅舅寄过来的，就放在水池旁边，林乐多是主人家，给他拿了两个大的。
然后段屿阔回了家，林乐多回了房间，交集到此结束。
十分钟后，林乐多换了地点，改为躺在床上发呆，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
突然，房门被嘭地打开，林乐多心猛一跳，这一晚上易受惊体质都要被吓出来了。她转头一看，是老太太。
“怎么了外婆？”林乐多把手掌反扣到床上。
“没事，”陈书芬没察觉什么，说，“小阔刚送过来袋东西，说是你之前把东西落在他那儿了。”
她把一个鼓鼓胀胀的塑料袋放在门边，然后带上门走了。
“……”
她有什么东西落在段屿阔家了吗？
林乐多迷思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难道是……她上个星期落在段屿阔家没拿回来的那袋零食！？
她跑过去打开袋子一看，还真是。
失而复得，林乐多脸上云开雾散，露出个意外之喜的笑。
不过段屿阔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良心发现，把她的零食还回来了？林乐多皱了下眉，不明所以。
她本来想拆个蛋黄酥吃，手在塑料袋里摸了遍，却抓出个小瓶子。
没记错，她没买什么瓶装的东西？
林乐多蹙了下眉拿出来，在看清瓶身的那一刻，神情怔然住。
碘伏消毒液。
这是……谁放进来的？
(https://www.23xsww.net/book/38988/38988042/33002221.html)
1秒记住爱尚小说网：www.23xsww.net。手机版阅读网址：wap.23xsww.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