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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梦境篇六


起初我以为自己飘在光里,白茫茫的,有些刺目。可随着意识的逐渐回笼,我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是已经升了天,而是躺在某个山洞中,潮湿的泥土味充斥鼻腔,背后一块不知是树根还是石头拱起,硌得慌。

        而给我造成错觉的光,来自矮石桌上的拉伸式马灯。

        小哥和黑瞎子背对着我坐在桌前。我大概扫了眼,发现人都在身边,还没醒,一个个躺得安详。山洞不大,出口位置被木板封住,门左右两侧墙壁各放一应急灯管,算不上亮如白昼,但十分有安全感。

        晕倒又醒来,我难得地有了些许困意,怕躺下睡死过去,索性将腿微屈,双臂叠放膝上,头枕着手臂,打算将就着打个小盹。没想到与清醒告别的速度很快,几乎是几秒之间,我便往黑暗中沉去了。

        可还没下沉多远,我就被一根无形的绳牵住头顶往上提。耳边嗡地一声,脸颊有些凉,整个人清醒了几分,紧接着又混混沌沌地下沉、被捞起、再下沉……

        如此反复数回,我深知自己是睡不成好觉了,至少现在不行。周围已经有了说话声,我睁开眼,使劲眨两下确保自己没有出现奇怪的多层眼皮,这才抬起头。

        山洞还是照样亮度,人已经醒了几个。胖子小哥蹲在尚处于昏迷状态的吴邪身边,黑瞎子坐在桌边,贾咳子在一旁沉默着,刘丧则正向我走来。

        他递给我一个杯子:“喝点水。”

        一小口热水下去,胃里便暖和起来。我本想把杯子放在一旁,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样好像在嫌弃刘丧递来的水一样,于是动作一拐,杯子被我捧在手里。

        “这样睡好像很不舒服啊,你也不躺下。”刘丧在我身边坐下,将他的杯子搁在身旁,取下眼镜擦拭。他擦得仔细,看得我都想摘下自己的眼镜擦上一擦,结果在脸上摸了个空——原来自吼泉出事后,我就没再戴眼镜了。

        “太有安全感了这里,一时没注意,就……哈哈。”

        我这声哈哈大概有些魔性,半明半暗间刘丧嘴角抽动,似乎想笑,又被他硬生生压住。戴上眼镜,末了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

        对方突如其来的严肃让我无所适从,直接语塞:“……啊?”

        刘丧摘了手套,指腹划过我眼下,示意我注意黑眼圈。

        指上有着薄茧,轻轻扫过皮肤带来微痒触感,我忍不住连眨两下眼,将头往领子里缩。结果对方不依不饶,又拍了我头两下:“乖啦,说实话。”

        “……”

        他似乎总有让人将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主动翻给他的能力。我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就像在外头受了欺负,解决掉一切后反复告诉自己:“我很坚强,不要哭”,可回去后老师和小伙伴们一安慰,眼泪立马唰唰地往下流,止都止不住。这种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当然,我没有哭,而是十分听话地实话实说:“从……做噩梦的那天起,好像吧。”

        我记得那天夜里处理完伤口后,天麟楼燃了多久的烟花,刘丧就陪我看了多久。可直到他悄悄打起了呵欠,我也没有丝毫睡意,相反地,甚至开始害怕他回房后留我一个人面对对噩梦的恐惧。但一直扯着人家陪我枯坐也不是办法,于是我故意遮遮掩掩地打了个呵欠,跟对方说我困了……

        身边人沉默下来。我极其不安,提心吊胆地盯着他,内心万分后悔没将这个问题忽悠过去。

        良久,刘丧轻轻道:“火火,其实你不用活得这么累。有时候真的别太顾及别人的感受了,你就是太敏感,什么话都不敢说,生怕伤了别人——其实不会的,不怕被伤着,就怕你什么事都藏在心里,非得等伤口捂烂了才肯透露一星半点。”

        把自己蜷成一团的同时,我满腔疑惑,被刘丧的一番话讲懵了。数分钟后回过神来,发现我们俩面对面蹲着,各抓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戳戳戳。有个呆头呆脑的火柴人,似乎出自我之手。

        “我要是死了,你一定得活下去,不管有多艰难。”刘丧说着,在我那只火柴人身边画了颗树。因为是反方向作画,他画得有些吃力,树也显得有些笨。

        “瞎说,别乱叭叭。”

        刘丧:“我认真的。”

        我:“……行吧。那你也答应我……等等,死不死的,都活着不是更好?”

        刘丧:“……也对?”

        我:“好啊,那就定了,咱们都活着,谁也别中途掉了队。”

        不知道谁起的头,我们俩蹲那儿拉勾勾,满脸郑重,活像两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熄灯已有一段时间,熟睡中的小白就算有了睡袋这层禁锢,也仍用手将我环住,固定得严严实实。我将她扳正,没用,一会儿又缠上来了,还嘟嘟囔囔:“小储别闹,让我抱会嘛……”

        记得以前在十一仓,装修风格冰冰冷的宿舍我们一人住一间,做了噩梦惊醒总会半夜三更敲开对方的门,然后挤在一张床度过夜晚。

        这么多年了,一切似乎还是老样子。

        雨淅淅沥沥,我盯着山洞顶部,在脑海中构建水滴击打草叶、弹起,复又融入泥泞的图象。我很喜欢下雨,或者说,我喜欢下雨时一切被笼罩的安全感。重重危机中觅得的一处安稳地,大家共同为接下来的路作着准备,气氛前所未有地轻松——大概是苦中作乐吧。

        不远处出现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有人在整理睡袋。少顷,吴邪站了起来,将包甩到肩头,看了眼小白,惯性地移开目光准备往另一方向看,却意识到我睁着眼,遂将头偏了回来。

        他的脸色非常苍白,像是被人拿粉笔在脸上滚了好几圈,瓷娃娃的肤色都比他健康。这样显得眼睛颜色极其深,终年不散的黑夜与雾,都存在那对眼珠里了。

        笑一笑,心里一个声音道。笑一笑吧,你又要送走一个你所重视的人了,一如当年你仰起头笑着问你哥什么时候接你回家,却在不久后得知家人失踪那样。他们一个个离你而去,而你要露出最柔软的笑容,告诉他们:去吧,安心地去,不用担心我。

        我呲牙对吴邪小小地笑了下,笑容不大,但眼下笑纹毕现。

        下了整夜的雨,毒雾散得差不多,清晨空气湿润,水气附在皮肤上,潮湿且粘腻。

        地上有串脚印,被融得十分模糊了,但勉强能看出去向。我跟着那脚印走了段路,直到它没入草丛看不见为止。望着掩在薄雾间的远方,惆怅从心中升起,很快便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昨夜吴邪出门,刘丧也跟了出去。那时我盯着小揪揪消失在洞外,满心恐惧——极端的恐惧,有那么一瞬我以为他也要远去,再不回头。当然也仅仅是一瞬。

        多个关系要好的人面对生死抉择,就是这么无奈。先离去的人也许心有不甘没能陪同伴走到最后,但同伴又何尝不羡慕他不用背负身边人死亡的痛苦呢?

        推开木板回到山洞,黑瞎子已经起了,正坐在桌边看吴邪留下的信。那封信我起来时看过了,最为普通的笔记本横线纸页,蓝紫色的圆珠笔字迹。写了铁三角的去向、我们返回方式的安排,以及对几个人的嘱咐。

        其中有句是留给我的:“储火,很抱歉,牵挂我一个将死之人并不值得,望你与你的光一同前行。”

        哑巴村,吴邪病发,医院里我对他说:“我会找到属于我的光。”

        山洞里,吴邪给我留言:“望你与你的光一同前行。”

        是啊,我有刘丧,我再不会是被落下的人。只是吴邪,你为什么要说抱歉呢?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欠你们吴家的更多啊。

        小白是最后醒来的,也是最激动的。黑瞎子念完吴邪的信,小白便噌地往门口冲,我坐得离门近,蹿起来抱住她,贾咳子也撑开双臂拦在门前。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她作势要锤,势头虽狠,落在我背上时却已收了力道。她呜咽着说:“他不能一封信就这么把我打发了……我要去找他……”

        黑瞎子开导了几句,她慢慢平静下来,压抑着的哭泣声在安静的山洞中响起。我想安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笨拙地抱着她。就像小时候数次,她被各种烦心事气到哭,我向来不会安慰人,害怕地远远观望,然后在周围人的撺掇声中上前,笨手笨脚地抱住她。

        怎么我也开始怀旧了呢?

        小白的情绪稳定后,我们收拾好睡袋,转移到下一避难所,围在桌边吃早饭。期间我试图擦去地上的白色脚印,无奈痕迹太多无法完全抹去,只得作罢。

        外面飘起了毛毛雨,从桌边可以清楚地看见数根蛛丝一般的线连接天地,草木在蒙蒙细雨中静谧无声,一副十分具欺骗性的安宁景象。

        静谧很快如水中泡沫般被打散,刘丧低声说:“焦老板来了,我们撤!”

        打头的汪家人训练有素,饶是刘丧,也直到他们靠近山洞时才听出来。来不及收拾桌子,我们背上包溜出山洞,躲在一旁巨大树根所形成的天然通道中,准备悄无声息地捱过对方的追踪。

        雨下的时间不长,一停,雾很快便起了,但没到威胁性命的程度。汪家人正向焦老板报告山洞里的情况,黑瞎子用气音夸了几句刘丧,便招呼我们顺着树根溜走。

        在敌人眼皮下躲藏与悄悄行进,怎么看都像身处一场大型躲猫猫——神经紧绷、动作迅速且无声、害怕的同时还隐隐有些刀锋行走的刺激。我咬着牙,把自己颤抖的无意义声音关在咽喉深处,手却从指尖开始发凉,乃至掌心都有了微麻触感。

        狠命掐了下自己,在手心留下四个月牙形凹痕,我深呼吸,总算将要命的紧张压了下去,猫腰跟在李加乐身后移动。就在这时,前面传来咔嗒一声脆响,像是谁一脚踩中了小树枝,影视剧里逃命时的经典场景——&……

        吞下险些脱口而出的脏话,心却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几乎是同时屏住呼吸。

        在瞬间便达到百遍的祈祷无效,汪家首领的视线穿过薄雾,落在我们身上。黑瞎子无奈叹气,拍拍刘丧肩膀:“你们先走。我带焦老板去认识新朋友。”

        他的语气轻松,还带着点戏谑意味。受到他信心满满的态度影响,我环视一圈,发现大家的脸色并没有太过难看。

        约莫二十分钟过去,黑瞎子始终没赶来,追兵倒是到了。我们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不远处的石洞之中,纷纷拿出玩命的架势奔跑——废话,不玩命跑就等着对方追上来玩我们的命吧!

        道路错综复杂的阴暗石洞、来不及拿出手电筒、身后追兵来势汹汹,以上几条累积起来,后果可想而知:我们跑散了。更过分的是,我跑了一段路,突然察觉身后脚步声不对,转头借着洞顶缝隙的光才发现身后的并不是刘丧。一个焦老板队伍里的伙计正盯着我嘿嘿笑,下一秒就被我当场打翻,脸朝下栽倒在地……

        在石洞中乱绕,各种阴险的招数都使了出去。但双拳难敌四手,我一个人刚不过一堆枪,最终被反绑了手押到洞口。

        那儿并不只有焦老板的人。

        刘丧和小白跪着,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们被伙计挡住一部分的背影;李加乐贾咳子双双趴在地上,生死难辨;黑瞎子满鼻子满口的鲜血,看起来被打得很惨。

        我经过小白,在离焦老板更近一些的位置被人按着跪下。焦老板乐呵呵地笑了:“是你呀。”

        我拿“我跟你很熟么”的眼神看他。

        “很熟啊,”焦老板像是看懂了我的眼神,“我们很熟啊,哈哈。”

        “我注意你十二年了。”

        他忽地俯身看我,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我一下汗毛竖起,浑身发冷,强撑着与他对视:“什么意思?”

        薄雾遮挡下,外面照进来的光有限,焦老板似乎还穿着二叔那身衣服,我在他的脖子上看见灰色围巾一角,这燃烧殆尽一般的颜色使他的脸如同鬼魅。

        单边嘴角挑起,焦老板露出一个看似温和、实则很冷的笑:“被封在棺材里的感觉,不好受吧。”

        地上布满细碎的石子,被分散的疼痛从膝盖往上升,风吹过后颈,凉飕飕的。

        “……是你?”

        震惊、恐慌、愤怒,负面情绪倏地腾起,然而我别无他法,只能将它们强行压下。

        “我当年派人将你封入棺材,原以为棺材上的阵法能将你变成我想要的模样,没想到你竟然被吴二白救下。”焦老板开始在空地上徘徊,“可惜啊。但尽管中途出了岔子,你依旧成了我最成功的试验品。”

        “也是最失败的试验品。”

        “因为你不可控了。”

        嗡——

        一切如尘埃般飘然落地,众人的呼吸声熄了下去,周围死一般地寂静,就像是有双手紧紧地捂住了我的耳朵。

        仿佛落入深潭,所有想向外释放恐惧的言语都灌进口鼻,人僵直着沉往水底,连无助地抬抬手也做不到。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回响,遮挡了外界一切:“还有其他‘试验品’?”

        “有很多。”焦老板的声音有些闷,离我出奇地遥远,我几乎听不见,只能用眼神追着他的嘴,通过口型一点一点解读出他说的话:

        “但他们没你幸运,他们都死了。你本是我最大的希望,但现在雷城就在眼前,你,没用了。”

        不安与恐惧瞬间达到顶峰,同时有人道:“你答应过不动剩下的人!”

        “我可以不动他们,”焦老板指指黑瞎子和小白。他总算停下四处转圈的脚步,我得以轻松“听”见他在说什么:“——但是沈储火必须死。”

        灰尘被扬起,夹着血珠飞溅。身后传来咳嗽声,咳得猛烈,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但血不是我的,咳嗽声也不是我发出的。

        ……刘丧。

        他上身前倾,一边膝盖往前跪了一大截,是个站起往前冲的姿势。可焦老板队伍里一个伙计踩住了他另一条腿,拳头抡得高高,作势要再打一拳。

        血在地上蓄起小小一滩,又很快渗入碎石间隙。

        “住手!”我道,转头看焦老板:“再敢动他们,我化作厉鬼也要把你拖下地狱。”

        焦老板走近了,蹲在我旁边,笑眯眯地,也不说话。

        “他打就打了,用的着你拿命来换吗?”刘丧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已经直起身子,说话间血从嘴角漏出,顺着脖颈滑入衣领:“火火,说好的一起活下去,谁也别掉队呢?”

        语气平静,可浓重的、化不开的哀伤与绝望,全都盛在那双眼里了。

        我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紧接着就被按住头顶强行将脸掰回。冰凉的刀刃,寒气直往皮肤下钻,下一秒就被滚烫的血冲散。所有的力气争先恐后地从伤口逃出,我知道有恐惧的成分在,但我克服不了这恐惧了。

        碎石尖锐,硌得太阳穴与脸颊生疼。恍惚间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名字,喊到嗓音沙哑,我却再无法作出回应。

        转瞬之间,人被压入黑暗,一切的一切都离我远去。

        事事尽力做到言必信行必果,唯独山洞中的那个约定实在无力履行。

        最终还是掉队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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