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头枕岩石死
“头枕岩石死，这个谜底可真是……那他最后进去了吗？”
清珑绷着一张苍白的脸，看不见丝毫血色。
“他自然是得碑文指点成功进了桃源。”
钟离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卖关子：“只见其中石壁斑驳，树影错落，湖泊的中心竖着一尊神像。神像的手中捧着一只机关做成的飞鸟。”
她接话道：“飞鸟上应当有机关。”
他和道：“他触碰到开关，从那鸟儿的口中突然有一道人声响起，说的是‘一愿九霄清平，二愿君身常健，三愿如同七星连，三仙四乡殊途归。’紧跟着又有一句‘憧憧人影，银阙挥霍，华章厢藏，莲华开败，昔日种种，须臾不见，永不归来。’”
“银阙和厢，还有开败的莲华，是吗，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仿佛一张紧绷的弓，终于得到了调试的机会。清珑的神情以及身心都像是她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从脖颈到脊椎骨都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万叶问：“此话里暗藏玄机？”
“狡兔尚有三窟。”
清珑转过头看了钟离一眼，方才道：“先生所提到的这处桃源在经历了一次变故后……其实就被他们改成了便于接收外界信息的联络点。所谓的三仙，指的是三座仙岛，每一座岛屿的作用与岛上建筑的布局各不相同，分别代表了不同的符号，可组成年月，这是……麓湖泽和游子们约定俗成的暗号，他们想要回家的时候就会去那儿祈祷。”
她给了一个便于理解，但细想之下又令人很难受的答案。
那些抱着决心将家乡的一景一物烙印在了心上的游子们，听说了龙女陨落的传言，他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钟离难掩语气中的迟疑，将选择权交给了她：“其实，他还发现湖里的活鱼也能说话，但是，你还想继续吗？”
清珑摇了摇头：“不用了，只要知道他们是做好了准备，才主动封闭了麓湖泽，就足够了，我、我的先辈一直很担心告别来得太突然，他们不能接受现实。”
‘他们接受了这个事实继续向前了吗？’清珑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不似哽咽胜似呜咽。
钟离不得不坚定地点头回应她。
她屏住了呼吸，有多久，大概有一刹那吧。
旋即，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以及几下直击内腹的酸楚感，她几乎都要落泪了，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笑。
当她被深渊所影响时，嘴角的那一抹讥笑让人觉得很不适应。
然而当她略微咬了下嘴唇，慢慢挑起了一点弧度，便又让人觉得可亲。
“那就好，我感觉轻松了很多。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和他们道别了。谢谢你，先生。晚上再见吧。”
他看着她，察觉到那是谎言，但他无力拆穿，也无法用简短的几句安慰穿透她那乍然显现的外壳、触及她哭泣的灵魂。这需要时间，但他也已等候了千年。
钟离最后只说了一句：“好，晚上见。”
短短十几分钟接收了太多信息的胡桃先送走了两位贵客，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往生堂。那客卿正对着缭缭热气出神。
胡堂主想想，虽然她有很多猜测想问，但她好像也没有非得弄明白这一切的理由，她脸上的神情那叫个欲言又止：“钟离，难道她，唉，算了算了……”
他听懂了这没头没尾的话，说道：“无碍，清蘅与桃一字有着不浅的缘分，让她听听它们的声音也好。”
现在的璃月人桃花障目而不识其名，昔日万千风流人物与宏图文章也一并被浓缩成一句不起眼的‘煞气’。他没有详述，是因为考虑到被污染后的她一旦听到了桃树的申冤声后定然难以释怀。
但避世不出，稳固一方水土的衡量之魔神却没有那么在意无关人员的看法。
清蘅，她究竟会选择哪一方呢？
而他的下一步又应该是……
岩之主气定神闲，心中有数，只是稍稍调整了一下计划。
胡桃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坐在椅子上，遗憾地说道：“海外三仙岛、彼世桃花源，东西南北四时轮转之地，真好啊，我也好想去当年的银阙文会上逛逛。”
他被勾动了旧忆，茶杯中泛起涟漪：“想必以堂主的风采定能夺得龙君的犒赏，兴许还有机会一醉莲华酿，就算是碧桃酒，应当也不成问题。”
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顿时又高兴起来：“真的吗，哼哼，不愧是本堂主。”
唉，索性她不会成为一个无趣的大人，否则谁能不说岁月无情……
清蘅吃了一口做成小祥龙形状的糖画，一边为她的运气叹息。似乎总是这样，无论如何也守不住钱包里的摩拉。每当她的财运有了好转，就会出现各种始料不及的意外事件打乱她的节奏。
钟离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从前，因外界的天灾地动越发频繁，她把生活在麓湖泽中的民众迁到了后来发现的岛屿群上，原先的桃花源因为地址隐秘便被当成了与外界的联系点使用。
那些从小就见惯了风浪，渴望与更多的人相逢的有勇气的孩子离开了龙君的保护，在外创建了新的据点，零散分布，总称四乡。她担心他们的安全，研发出了一种随时可以往海上报信的机关鸟，光维护就是一笔费用。
还有环绕岛屿的蜃气、武器被损坏后的修复费用、船只的建造、衣食住行、与外界的资源交换，作为从避难所到修罗炼狱中去的试炼之仪的维护等等，还有战争损害虽然是小头，却全是毫无意义的支出，迭卡拉庇安每来一次她的头发就要掉几根，简直就是基建之敌……
而今，虽然钱库已有了危险的苗头，清珑却半点不着急，也从没想过委屈自己。
体力不足可是大危机。
至于衣、住、行等方面，这些东西随着地位的提升自然便会焕然一新，她倒不是很在意。
这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从容吧。
路过北国银行楼下时，她听了一耳朵窃窃私语声，看在他们在这个大喜的节日里倒没犯什么病的份上，清珑一边怀念着神主偶尔会送来的海底矿藏，一边进了琉璃亭。
两人包间，酒盅先上，也不要看上去黏糊糊的海产品。有点想不起来摩拉克斯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了，但来一份万能的仙跳墙总没错。
也不能忘记向导的晚餐，让人送一份外卖到客栈去吧。
清珑一点好菜品，琉璃亭的厨师便忙碌了起来。她有些不习惯包厢里的空气，就凑到了窗户边透透风。
招待生只是听说了她想要接待的人的特点，还没指名道姓呢，就猜到了是不是往生堂的那位客卿先生，清珑无法不感慨，由此可见摩拉克斯的钱包果真遍布天下。
咦，所以，她要不要换几道新鲜一点的菜
整理思维宫殿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大堆碎片的同时，清珑无知无觉地浪费了半个下午在这上头，她委实有自信地说出这一句话：“还尽兴吗摩拉克斯。”
那帝君起初表现得很配合：“清蘅的安排一贯妥帖。”
可当她问及：“既已是酒足饭饱，不如来一场茶余闲聊”
钟离先是拿出一副连理镇心散让她服下，盯着她忍耐着味道一点不剩地全吃了，最后却来了一句：“以普遍理性而论，还欠缺了一点东西。”
看着满桌子残羹冷炙，她又觉得他没说错，“……如此，就去看霄灯吧。”
海灯节，是不是相当于前世的春节呢？那些关于游戏的经验模模糊糊地和六千年的时光融合，光影蹁跹间，恍然如同大梦。
钟离的睫毛漆黑，眼角描红，眸色明亮。只因那对鎏金色的眼眸锋芒太盛，所以，才添上了这一撇鲜妍的红色作陪衬柔和的晚霞。他的化妆技术很显然是清珑一辈子也达不到的老练，但即使是她这样没什么审美的人看来，钟离也是好看的。
摩拉克斯则不同，他是……好看又危险的。
戴着不动玄岩之相的帝君身影似乎和身前的人重叠在了一起，他背过手说道：“若欲观灯火如昼、云亦聚之之景，我倒有一个不会被打搅的去处。”
清珑有点想去拽他那条会发光的小辫子，但她的自制力也是不可小觑的：“先说好，天衡山太远，不去。”
钟离不禁感到一阵怀念：“不，你说笑了，就在璃月港外，且行且说吧。”
说是璃月港外，其实还是要爬一段山路的。清珑手里拿着一盏霄灯，打算到了坡顶再放。
她的心情原本还不算糟，在钟离提起那件事之前。
“清蘅。我想知道你对八虬的看法，或是说，它是否做得了你的主。”
清珑不禁磨了磨牙，毫不犹豫地说道：“神主纵横海渊，许我千载不移，不曾索取分毫。它可以代我做任何决定。”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很多感慨。纵使盟约上写的清清楚楚，但她也没能想到神主真的能说到做到。
钟离正正好试探到了她的雷区，也不见他有什么补救措施，他用一种很摩拉克斯式的语气直叙其事：“如此便好。清蘅，你为瀛洲，方丈、蓬莱与四乡之魔神，曾与诸魔神成之互不攻伐之契。我亦在其列。”
“看来，我还胆大妄为地给您定了调子。”
“然而，在某一日，你将一湖四乡三岛托我，请我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之前杀了你。”
钟离的语气很平稳，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让她的精神继续恶化至那一步，所以当然也犯不着杀她。
清珑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完全不去想她为什么不求别人动手。
有什么好考虑的，游戏里的璃月城安全得就像家一样，摩拉克斯又是初代魔神，可叫仙乡众生不再品尝迭代之苦，她完全可以理解这个人选。
“无法挽回是指这个吗”她抬起手臂：“我的确很害怕这种东西。”
钟离刚刚抓住她的手，便看见那两轮红太阳再一次玷污了她的眼睛。
“谢谢您的讲解，我好像能记起来一些了……那个人叫作荧。她似乎无意伤害我的人民，她完全是一幅必须要在那个时间、那个地方把我拖下深渊的神情。”
“你和她见过？”钟离问道。
“只是我单方面知道她。”清珑的态度相当端正，“所以我才完全不能理解，我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会引来如此意外之人的袭击。”
钟离看上去似有所悟：“……”
清珑却笑起来，笑得不是那么让人愉快：“然后呢？您又是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钟离松开她的手腕，转而牵起了她的手，收起了眼尾的那一点笑意：“我与众神与你有不可违背的约定在先，否则便会触发蚀心之毒，受万民所指，永不得赦免。”
清珑忽然颤栗起来：“所以，我对您下了毒……？”
“是，我知道，清蘅的手中必定有解毒之法，或许你怀着将死之人的思量欲要帮我卸除那道枷锁吧。”他在她的左手尾指上方约有几厘米的地方轻轻一吻：“然而，因私废公对同席而坐的各位旧友着实不公。”
“先生？”
“再者，事态也还没有走到那一步。”
钟离口气温和地对她说道：“八虬在你给出的筹码之上，又新增了一笔报价，终与我结成了同盟。”
清珑暗忖：也就是说，神主用三岛四乡以及不明代价与摩拉克斯结成了合作关系？
可是，连应当守护的人民都已经失去了，就算结成了同盟，又能做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有人要对寒渊下手吧，那么……难道会是……
清珑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任何问题。但那神情分明是说：“神主真是过分，好歹我也算它的代行者吧，就这样撤掉了我的请求啊……”只有了解她的人才能透过她的沉思，看到她的内心。
“八虬是明智的。”钟离突然柔和了眼神：“如此一来，我便对你有了一层间接的责任。按照你和它签下的协议，我永远也不会对你动武。”
“其次，倘若将一花一木皆视作璃月的生灵，应当受到违约惩罚的人就变成了你啊，清蘅。”钟离摇了摇头，放下她的手：“你还记得你把什么当作筹码推上了谈判桌吗？”
“呵呵，我记得呢。”清珑应声答道：“倘若我违背了不可攻伐之约，我便将给出千年的自由。”
她默然想起了蜃岛上的千年。
他责怪道：“你本不应该把那种权利视作筹码，随意交出。”
她摇了摇头：“麓湖泽的人呢？”
“投奔了新的神明。”
“也好。神主的最后……是终于海”
“也为万物生。”
钟离选的地方不错，远远揽尽了大半璃月风光，她在他身边半米左右坐了下来，觉得这海灯节仿佛是要把先祖从文明最初向天地借来的雷火奉还给天地。
“我明白了，我对你的裁断没有任何不满。但该轮到你说说你的想法了，你又是怎么想的，摩拉克斯？”
她曲起一条腿，支着胳膊，静静地望着天空，也用银尾巴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没有必要受此束缚，或者是说，我们真的还有必要延续这纸盟约吗？在这海清河晏，天下太平的时代……”
钟离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若是换一种形式，未尝不可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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