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碎玉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死去了，她的灵魂投胎转世到了她生前最爱的游戏里，但那个世界并不美好。人命被战火烹蒸至鼎沸，她喜爱的那些人和她隔着难以逾越的漫长岁月，而极少部分的、打这故事的开头便有了记述的、她单方面了解的那些生灵的眼中又缺少柔情。
如神，似魔，骁勇，善征伐。
与摩拉克斯同行的岁月里，她体验到了许多上辈子从未经历过的事。
女孩只是一个自幼生活在阳光下、再普通不过的好姑娘，有着一颗非常顽固的心。她的胆量在连番的生死刺激之中被锻炼了出来，又在岩之主的建议下学习了武技。
那可真是又苦又累的一段日子啊。
比起顺其自然、只会在大灾大难前出手相救的伟大的神；女孩扮演的角色要更接地气儿一点，她是个事事操心的小家长。
或许是因其太过娇小了，与动辄山崩地裂、海啸石哭的魔神相比，她那纯正的心地简直令人生疑——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清，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有母性啊？”
“你有病？是不是？”
直至此刻，她还是想骂就直接骂，想哭就背地哭的性子。受人喜爱，也仅仅只是如此。
无论如何，只有爱是肯定不够的呀。
哪怕能得到倾城相迎的影响力，女孩的力量仍旧是非常微弱，那细细的手指上系着许多许多将断欲断的羁绊的红线。
“摩拉克斯，人之爱，就是如此的短暂啊。”
要加入什么才能让这份羁绊变得长久呢？
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便终究是受不了一块用岩石做的心，离开了作为胜利者一手建立的据点，转而投身江海。
是的，她今生变成了一只能够在水中自由呼吸的水怪，江河的庇护使她躲过了许多危机。此中之事，她一笔带过。
之后，女孩又遇到了一群待她非常好的人。
她知道仅仅以自己的力量甚至无法摆平魔神与魔神之间碰撞的余波。她想，她一定要为他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去处。
她把可行的候选地列成清单，一个一个实地考察过去，但结果尽不如人意。或许清的要求对于还处在开荒阶段，连年、月、日都不知为何的魔神而言确实苛刻了。
所以，当她找到了所谓的桃源乡的那一刻，冰系的神之眼便化作了她头上的桂冠。
最初的麓湖泽无法住人。
杂草丛生，溪水发浑，她用了很长一段时间，以道听途说得来的一些知识好好捣腾了一下。又持火把驱赶毒虫，杀死毒蛇，建造木屋，修整炉台，储备食物等等……在那期间，她第一次有了无痛当妈的感觉。
总算是都准备好了，她又开始苦恼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大家相信这里可以作为他们的新家呢？
女孩造了一片竹筏，后来又慢慢改进成小舟。这项技术非常珍贵，即使是没有神之眼的人类也能轻松复刻。但在那时，几乎还没有人敢于挑战汹涌的浪涛。人们眼馋着水中的鱼类，却没有一个有胆登上木舟。
身披鲛纱的姑娘风雨不惧，日销恩仇，也招致埋怨。她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一个怎样的麓湖泽，只好默默地回到水中，一边筹备物资，一边留意村庄中的一切。
是比海洋更深的恐惧改变了人们。
在一次天灾下，女孩救起了尚未被海浪吞没的零星的几个幸存者，其中就有她视为亲人一般的存在。清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不再嬉笑，不再玩闹，她以人们最为信服的形象划着木舟逆行白浪中，再次向他们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来，我们做个交易吧？”
这一次她成功了。一道道振聋发聩的、称其是神迹的声音在麓湖泽中回荡开来……
“给他们不至于饿死的食物和适量的安全感，保持距离，这样就好。”海中的魔神是如此说道。
她实在是一个非常有灵性又温柔的学生，擅长从人们的脸上捕捉反馈，又能从这些反馈中得到自身的定位，她的大脑里装满了在那时可被称为奇迹的事物。
清因人类的造物获得了人类的信仰，又因信仰获得了足够保护他们的力量，无数精巧的巧合如同大小合适的齿轮使其成为了一个完美的循环。
是这样呢，清就是这样的魔神。仗着自己是‘数据之身’，总是坚信不疑地前进，直到……直到什么呢
好像是因为一件发生在她尚未诞生之前的事情。
仿佛要将从心口蔓延开的茫然咽下去似的，清珑放下了手中读了大半的《瑰奇》一书，撑开窗户，去接一阵自天衡山的方向奔赴而来的流岚。
万叶适时地递来一盏编好的明霄灯，她松手，看着它融入了甚是美丽的夜色。
万叶也放了一盏明霄灯。
黄澄澄的灯光下，他接过清珑递过来的古籍继续向后面读，忽然问道：“我有一个有些在意的地方。你说的桃源乡，桃字该怎么写呢”
清珑想了想，用指尖的温度融化了一点冰粒，在容易看得见的桌面上写了几笔。
万叶向前倾身，看了一眼字的形状，试探着说道：“往生堂堂主介绍自己的时候，说的是……她的名字是胡桃吧”
“啊。”清珑起先不怎么能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提起这个众所周知的事情，后来她察觉到了其中的关联，也觉得是一个方向。
万叶冷静地说出了他的推理，将这个本不应该被她忽视的谜团逐一抽丝剥茧：“桃树长什么样子，开的花如何，生长习性如何，我一概不知，就连《瑰奇》一书中的资料也都是相互矛盾的。但既然璃月港内有人以桃为名，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是麓湖泽的人将桃树的种子带到了外面来了呢”
桃树的由来，是那时的清珑在山中洞天中找到了一种与故乡的桃花树非常相似的树木，于是就把它取名为桃。
只有麓湖泽的人会跟着他们的龙君这么称呼它，每逢桃花的花期来临，他们还要专门以桃为主题展开文会。
而胡桃的名字，这件事更是惯性思维先入为主，清珑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给向导提提待遇：“看来这往生堂是不得不去一遭了。”
凭心而论，清珑有点怕见到现在的摩拉克斯，可真要到了往生堂的地盘上，她又能行了。
考虑到未能在岩王帝君传中留下只言片语的神主，她的回忆也不见得有多可信。
心怀着自欺欺人般的希翼，清珑尽量稳住了心态。
胡桃瞧见他们，远远招手问好：“是大主顾啊，你们好啊找本堂主有何贵干呀？”
万叶稍稍侧头，余光一扫，确认了身后的安全：“我们找你是想要了解‘桃’一字的由来。”
胡桃来了兴致：“哦，这不是经常会有人问的问题呢。说起我名字当中的桃，那当然是‘高歌谁和余，空谷清音起。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啦。”
胡桃难得没有开玩笑，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来客的态度吧，他们是很认真地想从她这里得到解法。
万叶和清珑的理解能力都不差。
他摸着下巴思考着：“高歌一曲，却唯有溪水桃花相伴身旁吗，有些寂寥呢……多谢了，还有其他和‘桃’有关的故事吗？”
这就说来话长了。胡桃将二人带到了往生堂内，这聊着聊着还吃上了清珑带来的点心。
自她接手往生堂成为第七十七任堂主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像她这样仿佛多劝劝两句就能再成交几十件订单的大客户呢。
胡桃将双手一拍，难道这就是道上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像是‘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还有‘错教人流恨碧桃花’之类的，你们想听表达什么情感的诗呀？”
突然，她发现了自个儿请的客卿不知打哪时起就站在门口那儿，双手抱臂，也不说话，一副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模样。
想到了他的博学多识，她连忙让他过来。
“堂主，这是遇见喜事了”
她的客户见到了她的客卿，顿了顿，将带了点跟的鞋子往座椅的里侧一收，以便他从容通过。
那只拟作成虬龙形态的背后灵是如此不甘地盘桓在她的肩头，莫约是有点按耐不住攻击欲望了。
胡桃赶紧打了个岔：“钟离，你来得真巧，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往生堂的客卿，钟离。若论起桃花的出处和品种他懂得比我都多呢。”
清珑动了动手指，在膝上攥成了拳头，抬起了眼眸，道：“……多谢堂主介绍，钟离先生。”
钟离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清蘅，许久不见了。”
哎呀，这，不能说不对劲，只能说他们都把别人当瞎子吗？
胡桃笑眯眯地说道：“两位原来认识呀”
她在心中品味着清蘅这个名字，是有几分水中藻、荇交横的味道。清是水，晶莹透彻，是为静；兼之蘅更有香草药方的功效，云烟雾缭，香气扑鼻，是为动。
“是相识。”清珑顺着她的话题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么，就有劳先生告诉我往生堂和桃树的关系了……”
胡桃完全相信他们是老相识了，否则话题不会跳得那么快那么偏。她和她说话时可委婉着呢，现在反倒半点不客气了。
钟离低声道：“且慢。清蘅，在说旧事前，你我还有一笔契约没有完成。”
她听得很专注，也因此几乎是立刻便言简意赅地问道：“当真，和我的”
她犯了什么事，值得和岩王帝君做交易
银发女子素来缺少情绪表达的脸上蓦地浮现出来了一些对自我的怀疑，然而她居然从没有想过这句话是真是假。
钟离的眼力非凡，他喝了一口茶：“清蘅是不想认，对吗”
她顿时恢复了常态。能怎么办呢，总不可能放着不管吧，她还不想食岩之罚：“怎么可能呢，今晚琉璃亭我请客，届时坐下来再细细分说吧。”
“如此再好不过。”
钟离只不过简简单单的赞同了一下她的决定。八虬的灵魂体便冷冷地从她的颈后探出了一个头。它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不懂得自我保护的木头，看他的目光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清珑点了点头，起身，趁着自己还没有后悔，不抱太大希望地回头随口试探了一下：“所以，可以提前一点告诉我答案是什么吗？”
她是故意带了点怨气这么问的，这是衡量不会做的事情，倒是让钟离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心有所感，皱着眉头，吐出了一声叹息，慢慢地将旧事道来：
“唉，昔日麓湖泽人离开家乡，无长物可取，只好带走了一棵毒龙拜泪，此后流传于后世的种子便染了毒龙杜林的执念。将桃木锻造成武器后，既可以毒攻毒降妖除魔，却也会诱导使用者陷入魔障。往生堂七十五代堂主为寻解题之法，得了桃源的遗址，却发现其入口已自然闭拢，无人出入。”
“唯有碑上刻着一行小字，‘不惧风霜逼切、流水无情者，头枕岩石死，可化桃花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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