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尽管不似期待般的鹅毛大雪，但下雪天如约而至，也能勉强遮住屋檐与砖瓦。
遗憾的是，在她们还没出门时关知知便接到临时的检索任务，因此没能和她们一块来。律师行业便是这样，生活计划总得让步于突袭的工作安排。
尽管关知知可以已经请了全天假为由婉拒这项工作，但她还是应承下来。也许是基于责任心，也许是对竞争高压的服从，但无论是什么，许禧都对此很是理解。
现阶段的她们如果在工作和生活中行使选择权，或许就会被冠以不求上进的标签。换言之，选择权就像是一句漂亮的空头支票。你可以拥有，但绝不能轻易以此为行动的依据。
自出门起，许禧就彷佛在脑海参加马拉松，参赛选手是她和带教律师。似乎只要跃过午门的门槛，工作就会被她远远甩在终点线身后。一路上三个人都在求神拜佛，祈祷许禧可不要再接到电话。万幸的是，直到她们检票完成，许禧的微信仍旧太平。
不过是在实习期，许禧都时常觉得自己已被工作绑架，日常总悬着一颗心，担心既定的计划由于未知的变数无法成行。
不过比起工作，目前还有一件更伤脑筋的事情，便是她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为项目组的“名人”。
起因便是昨天的饭局。沈嘉于所在项目的负责合伙人从青年时期便是北部联队的球迷，日常爱好便是组织项目组上的小伙子们一块打篮球。沈嘉于作为元老实习生，理所当然地混成了篮球赛的骨干，也没少参加赛后的啤酒局。
于是乎，某次喝高后，便将自己本科听来的八卦颇为慷慨地分享出去。
当然，他当时也没想到日后八卦对象会在饭局上坐在他隔壁，更没想到领导这么不讲武德，居然当场就把他卖了。
好在许禧擅长浑水摸鱼，她捧着酒杯说了一句“是吗？”，便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沈嘉于：“沈同学太不讲义气了，也没告诉我我还有这么个男朋友呀。”
沈嘉于把这句话解读为：今天你不给我把这事解决了老娘就弄死你。他也很是机灵，连忙说是自己八卦听岔了，甘愿自罚一杯。
等饭局结束后他不知道从哪要来许禧的微信，为自己的言行给她带来的窘迫道歉。许禧其实并没有生他的气，分享八卦也不过是社交手段之一。何况他们之前并不认识，沈嘉于没有理由先去求证八卦的真伪。
况且她也颇为感谢沈嘉于在饭局上的救场，几个表情包一来一往，两人也算是交上了朋友。据沈嘉于交代，这件事已经发酵了一个月，目前的流传范围估计不仅限于他们项目组。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回去以后一定给许禧澄清，但许禧回绝了他的好意。本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赘述反而使得故事永远写不上句号。
胡杨林总有一天会公开自己的对象，会走进新的人生阶段，那么谈资自然而然地也会变化风向。有时候，许禧由衷地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
北京每一年都有新的变化，但故宫永远是那个故宫。
林琴夏应该是今天最兴奋的人，指挥着其他两人在故宫各个雪景处出片。许禧不仅要当她的摄影师，还要当她的模特。当然，成为模特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对方对于摄影师的技术不太满意，非要给她打个样。
“完了完了，我今天根本不能只选九张图。”林琴夏一向喜欢记录生活，对于今天的收获颇为满意，朋友圈对她而言就像个公开的日记本。
反之，许禧对故宫拍照这项活动本身并不感兴趣，也很少在社交媒体发布自己的动态。而陆尧作为本地人，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春游和地陪活动是在故宫完成的。虽然她对于非要在下雪天去故宫拍照这件事情更加不以为然，但依旧乐意参与寝室的集体活动。
尽管谁都不曾提起，但毕业季的情绪还是在宿舍里悄悄升起。谁都明白，一旦毕业后，几乎没有机会可以再一块经历这些无法理解的事。
林琴夏即将南下返乡，她们马上就要从朝夕相处的舍友关系退场。即便大家依旧可以保持热络的联系，但终究会从生活中淡去。各自会产生新的朋友圈，迎接新的生活。老朋友是锦上添花的存在，最后的意义也许是——用以参照回忆人生二十几岁的好光景。
对此，许禧深有体会。所有类型的人际关系，皆难以保证一成不变的永恒，时间和空间会让感情逐步失去同频的能力。所以，当意识到分岔路口降至时，对于当下的一切，即便只是日常的肩并肩同行，她也总会格外珍惜。
许禧随着人潮走在太和殿广场上，突然有一阵恍惚，想起刚上大学的第一个国庆节。
她的父母在高考结束后没多久，便告诉许禧两人准备离婚的事实，而许禧的反应比他们所想的要激烈。虽然未曾大哭大闹，但她一言不发的离家出走了将近半个月。回来后便不和任何人商量地填了北京的志愿，从此离家千里。
许禧明白，她的意见对一场已经破裂的婚姻没有任何意义。对于她父母而言，离婚或许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是双方长期以来的共识。然而站在她的角度，这件事就像一场龙卷风，即便已早有预警，其破坏力仍足以使她受伤。因此，她无法对离婚这件事予以理解，只能以冷暴力的态度来行使无声的抗议。
抗议父母的道德绑架，例如他们为了你已经昧着良心演了两三年的恩爱夫妻。
即便等到国庆节时，许禧的心情已稍有平复，但她还是不想回家。她怕一旦触碰到过往的生活环境，会让自己再次情绪崩溃。发生在家里的一切、她本以为理所当然是家庭成员共享的回忆和情感，都已被宣告是建立在其余人的负担之上。
于是上大学后的第一个国庆节，她选择在宿舍里闷头大睡。
胡杨林那会已经入选北部联队近一年，正值新秀期间，训练压力和强度都不同于往日。因此在胡杨林询问她国庆节安排时，为了不让他担心，许禧便开火车说要回趟家。胡杨林似信非信，为了打消他的疑虑，许禧只好隔三岔五分地享手机里存的旧照片——家乡的早饭、蓝天碧海的风景以及他们常去吃的馆子。
“有人在训练，有人在吃酸菜鱼，不要太羡慕我噢。”
许禧躺在宿舍的床上，一天都没有把窗帘拉开。尽管下午睡醒时突然备感委屈，她又偷偷哭了一场，但在与胡杨林的聊天界面里，她一直都是只快乐小狗。
不知怎么的，胡杨林一直没回她的信息，许禧以为他又去训练了，便打算出门散散心。
直到今天，许禧依然记得，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夕阳，它曾出现在2012年10月5日的傍晚。
夕阳下，胡杨林站在宿舍楼前的柏树旁张望，正专心致志地研究她的寝室可能所在的位置。他有些近视，总喜欢微眯着眼睛看东西，像只困倦的猫。余晖恰好铺陈在他的侧脸上，阳光柔化了棱角。
即便日后，胡杨林的站姐们曾拍下无数张关于他的闪亮时刻——他在聚光灯下西装革履，举手投足都会被解读为令人心动的瞬间；他身披1号战袍在赛场上接受球迷的欢呼，用出色的表现征服胜利。但在许禧心里，最帅的胡杨林，还是那个在傍晚时分从天而降的大男孩。着一身简单的运动服，随意却又惹眼，也成为了她对青春二字的刻板印象。
因为胡杨林，许禧对于大学以来首个假期的记忆才得以离开小小的宿舍天地。故宫是北京的名片，她本已计划带他去故宫参观。但那会不巧，第二天刚好赶上周一，是故宫一周中例行休整的时间。由于胡杨林明天就得返回大连，许禧只好领着他逛了景山公园，于黄昏与夜色融洽相处的时分欣赏紫禁城的夜景。
“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故宫，这么看着还挺神奇。”许禧说道，“有种混出头的感觉。”
胡杨林忍不住乐了：“你还挺会自我生产满足感的，上次我听到你说这话，还是去年大连下雪时。”
“我都怕你把训练馆门前那堆雪吃了。”
许禧回想起她第一次看到下雪时彷佛许姥姥进大观园，下意识掐了胡杨林一把，好像这样就能掐断一些尴尬的记忆印象。
“说了没吃，再讲灭口。”
“不讲了不讲了。但我突然记起来老刘那狗儿子总爱随地大小便，也不知道……啊——”胡杨林的犯贱行为最后制止于许禧的一顿猛掐。同时，她也注意到周边游客向他们投来的赏猴目光，蹦跶着想捂住胡杨林没把门的嘴。虽然她真没吃！就是有点想法。
胡杨林一米九的身高在运动员里虽然不算出挑，但对于将将一米七的许禧而言，与他打斗简直是不自量力。但奇怪的是，在这类玩笑中，许禧总是优胜方。
那会许禧还自以为是得益于自己灵活的移动能力。而后想起，原来只是我够不着山，山便来就我。
一番打闹以许禧被自己的卫衣帽子遮住视线而告终，胡杨林用一只胳膊擒住她的小脑瓜子，突然不着头脑地和她说：“别害怕，大不了我也给你一个家。”
“咱家就缺个能吃饭的。”
许多年后，许禧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她紧紧地揪着胡杨林的衣角，在他的胳膊弯里安静地流眼泪。
除此之外，她还记得那一瞬的念头：如果长大后就能和胡杨林有一个家，那么，我想快点长大。
林琴夏的呼叫把许禧拉回现实生活。她有点恍惚，漫天的雪花轻飘飘地落在肩头上，像是在告诉她：快醒醒，你已经身处在当初想象的未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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