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出游大典

　　“巳时已到！大典开始！”

　　随着一声嘹亮的号子，只见王宫大殿前乌泱泱站了一片朝臣，内侍分列四周，更有许多侍卫着盔甲立于大殿广场两侧，人物繁多自不消说，却不见一声言语，森森一片寂然。

　　王宫大殿从大门到仪门、内三门、内仪门，直到大殿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各色仪仗俱备，正如两条金龙般伸展而来。

　　“王上到！乐起！”

　　随着喧嚣丝竹之声，一队队太监宫女从内仪门处缓缓行来，手里举着的，臂上倚着的，一对对龙旌凤翣，冠袍带履，道不尽的繁复奢华。一队队过完，后面便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绣龙版舆。

　　众人见此，早已连忙跪了满地，那版舆并不停歇，一路抬至大殿阶下，阶下早跪了整整齐齐十六个太监宫女，其中四人即刻起身跪在舆前，又有四人在旁搀扶，引王上下舆。只见大殿阶前，大殿廊上处处香烟缭绕，华彩缤纷，细乐之声隐隐而来，真是说不完的王家气派。

　　雯儿此时正立于大殿阶上廊下的宫女队列之中，本来充满好奇之心，谁料到这典礼的气势竟吓住了小妮子，莫说不敢则声一字，就连抬眼望望廊下之境都万万不敢了，脑内一片轰鸣，发了呆一般只是做个木头。

　　不容多言，王上已被搀至大殿阶上，站立于正门前回身示意礼仪太监，礼仪太监高喝道：“拜！”

　　礼已三拜，王上降座，乐止。

　　却说那雯儿不及反应之间，已听到礼仪太监高喝出声，竟位于自己右前方数丈前，更加忐忑惊惧，之前打好了偷偷看王上模样的念头，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只默默念经罢了。再回神，也不知那典礼究竟拜了多少拜，行了多少礼，又念了多少自己听不懂的穿凿文言，别的不说，小腿已经站得发麻，端着礼盘的双臂也已经酸得失去知觉了。雯儿不由地又生出害怕来，待会儿还要出列贡献赏赐，万一打个趔趄摔了礼盘，那可如何是好？恐怕真如宫女姐姑姑所说，这条小命就送到这儿了。不过，转念一想，见过了如此阵势，真是凡人不可想象的盛景，就算死了又有何妨，就像老姜头说的，下辈子投胎说不定还能做只自由自在的大雁。雯儿在这里胡思乱想一通，一时喜一时悲，思绪不停，典礼也已经陆陆续续进行到了一半。

　　纡王子和纾公主早已立于殿前，已经读完了冗长的令文，下一步就该是赏赐了。

　　闻得御示，早有礼仪太监招手，雯儿被旁边的宫女拉扯袖子之下才连忙抬头，跟着领头的宫女单独一列快步走下台阶。雯儿已经紧张得快要晕厥，脚下好似缠了万根麻线，走一步就觉得要歪出去，只能勉强加急步伐，故作镇定，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直到前面的宫女停下脚站住，雯儿轻轻抬头，才发觉自己已走到了终点，所幸没有出错，接下来在自己的位置上站立就可以了。一放松，雯儿便舒着气瞥了一瞥眼前的景象，发觉自己身侧站的，竟是一位玄袍绣龙的青年公子，旁边又垂首站着一位玄袍绣凤的美貌少女，顿时大吃一惊，这莫非就是坊间传闻绝色无双的王子公主兄妹二人？！雯儿心内惊讶，正要垂下头，却见那王子扫了自己一眼，随即目光停顿，竟似要仔细打量雯儿一般，雯儿吓得不轻，一个紧张低头，礼盘已被她发抖的双臂摇成了筛子。

　　这边被吓了个半死，纡王子却着实打量了雯儿一眼，不是因为这宫女模样出色，看起来倒像是别有缘由。殿上又在宣礼，纾公主也不老实地看了哥哥一眼，随即跟着把目光投向了雯儿，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竟也似吃了一惊，她要揪一揪哥哥的衣袖，却苦于礼仪不敢妄动，只是等哥哥回神看自己时使了个眼色，兄妹俩自小一起长大一处玩乐一处学习，默契自是旁人不可想象的，眼神一交换，两人的心意已通了七八分，也不知到底明白了什么，又要商量着做些什么。

　　雯儿恨不能将头扎进地里去，又哪里知道这兄妹二人的情形，脑中轰然作响，一片空白，她只想让自己的手少抖一些，双腿莫要打战，然而努力了半天只能白费，所幸裙子遮掩加上旁人倒也没有心思来关注这样一个小宫女，雯儿只好继续默默念经，心下只盼着典礼早些结束，什么调遣，什么升迁，都及不上自己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哪怕只是扫地，也比这担惊受怕的心情好出太多。

　　也不知挨到了几时，终于，赏赐礼毕。

　　日头已经正当中了，虽说只是初春，室外寒凉，但刺目的日光还是照得雯儿额上出汗，也不知到底是否因为害怕紧张。前面的宫女也终于挪了步子，雯儿正待疾行，谁知纡王子竟趁着礼毕行步至后的空当，经过雯儿身边。

　　“如意抖地上了。”

　　听到低声的戏言，雯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谁在说话？是纡王子？这是说给自己听的？啊？真的是纡王子说给自己的吗？怎么可能！一定是出现幻觉了。雯儿情不自禁地轻轻甩甩头，跟上了前面宫女的脚步，长舒一口气，今天的工作算是了结啦，虽然自己表现得不怎么好，倒也没有出什么错，想必回去是不会受罚的，哎呀，总算是结束了。

　　行至内仪门外，早有太监准备在那里接了赏赐，借调过来的宫女们被安排在绕过仪门的侧旁角落边，都站在一处。今日典礼一切顺利，正式结束后所有内侍宫女都要按级领赏的，雯儿自然也不例外。站在这里的管事公公们和老嬷嬷们都凑在一处低声说着闲话，这里距大殿甚远，各人负责的环节也都已经完成，气氛总算不再沉重。没有了管事公公和嬷嬷们的苛责，宫女们也终于放轻松了身段，一大队列人里便几个几个头挨在一处小声地谈笑着。雯儿想不到的是，自己刚走到借调的队伍旁，身边呼啦一下就围了好几个宫女，她们都是早上被分配在后边搭把手准备杂事的，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笑着看她，不用问，自然是要问问雯儿典礼的情形了。

　　先张嘴的，是和雯儿住在一处的秋铃，她为人爽直不拘小节，虽说不曾刁难雯儿，却也给过她些脸色看：“雯儿妹妹，你可是给咱们长了脸了，咱们在这宫里当值了三年了，一应典礼都只是个杂务，你资历这么浅，真没想到一来便做了露脸的，真是叫人好生羡慕呀！”

　　雯儿知道她们还有下文，便娇笑着答道：“哪里的事，姐姐说的我不敢当，这典礼确实是一片气派，雄伟极了，一般人自然是没眼福看的呢。”

　　秋铃听了这话，自知碰了壁，便不再答言。旁边几个小宫女立刻七嘴八舌地问起来：“雯儿，你见到王上了吗？”“雯儿，你见到王子和公主了吗？”“纡王子当真那么英俊潇洒吗？”“纾公主当真美若天仙吗？”

　　雯儿只好接着笑：“你们问得太多啦！让我想一下，慢慢讲给你们听哈。”

　　到此时，雯儿才真正闲下心思来回想大典上的人物，一边想，一边学着老姜头的样子跟她们有声有色地讲起来。王上，虽然站在大殿回廊下时近在数丈之间，但自己根本就没敢抬头，看一眼更是想都不敢想，唉，就这样错过，真是可惜！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能这样有脸面了。不过，王子和公主倒是看得真切，虽说当时情景如今回想起来还在后怕，但那二人，就像是天上飞下来的神仙一般，不沾染一丝烟火气。

　　纡王子，双眸深邃好似一海汪洋，道不清说不明的无限温柔，与之相配的面部轮廓却极是刚毅；纾公主，花朵一样甜蜜的秋瞳和嘴唇，白皙的肤色衬着粉嫩的脸颊，一朵睡莲般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小巧玲珑却一点也看不出娇弱，说是绝色都还嫌不够。上天如何竟这般不公平，寻常人家的孩子，身世、样貌、气质、财富、权利，什么都没有，为何偏偏就有人可以把这些东西都给占全了？不过，仔细想来，也确实只有这样的容貌才配得上那般尊荣的身份。

　　说到此处，雯儿又开始疑惑，王子为何会在看到自己后细细打量？又为何会趁着空当戏谑自己？若说是因为自己的姿色，连雯儿都觉得好笑，有了那样的妹妹，还有什么女孩儿能叫王子惊艳呢。不是这个，那又是因为什么？雯儿顿神猜度，思绪却一团乱麻，想着想着便连王子那句“如意抖地上了”都恍惚起来，是否真的听到了这句话呢？

　　宫女们见雯儿说得正高兴处突然停顿，若有所思，便又闹她：“你究竟在大典上做什么了？想什么呢？”雯儿只好打断思绪，又跟她们玩笑起来。

　　说笑了不知多久，一个老太监匆匆跑来，嬷嬷立刻回身示意，宫女们整顿仪态，又恢复到之前的鸦雀无声。老太监和管事太监们耳语几句便走了，“今日所有借调大殿的当值宫女，均赏赐钱两吊！与下月月钱一同发放！典礼已经结束，大家各回各处照旧吧。”

　　听到有赏，雯儿自然是开心的，听到要回去了，却不怎么如愿了，马上又要见到安嬷嬷严厉的面孔，往后的日子，接着混吧。一边想着一边站到了自己所属的队列里，不甘心地抬头望了望大殿的方向，唉，真该看一眼王上什么模样的，这就要走了。

　　“宫女雯儿！宫女雯儿！身在何处！”

　　突然有一个公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雯儿一愣神，身边的小宫女已经叫出声：“雯儿在这里！”说着话，雯儿已经被推出队列，行至跟前一看，正是之前给自己分派任务的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公公，“你且留下，还有事与你安排。”

　　安嬷嬷早已挤到雯儿跟前，听到此言，立刻拉着雯儿跪下磕头：“公公，雯儿她年纪尚小，若是犯了错，看在嬷嬷我的面子上，打她几下也就罢了，放她一条生路吧！”雯儿一听，惊奇极了，安嬷嬷居然在帮自己说话，真是不可思议，但雯儿也知道，自己的差事并未出错，这公公莫非真的要把自己调遣到大殿出人头地了吗？心里想着，嘴角不由地上扬。

　　“嬷嬷，没有的事儿。你不必担忧，留下雯儿，自有好处哪。”公公说完话，居然躬身扶住了雯儿的手臂，“你起来吧，跟着小米子去伊然宫正门外候着，自会有人来找你。”

　　那公公说完，也不多着意，扭头便带着三个小太监走了，只留下一个小太监看着雯儿，想必就是小米子。

　　雯儿未及多思虑，身边却一下子炸开了锅，安嬷嬷起身问她什么，她已经有点恍惚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隐隐约约感觉到命运正在前方向自己招手，难道自己的一生就要开始翻天覆地了吗？宫里谁不知道——伊然宫，正是纾公主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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