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王宫深深

　　春，初春。

　　朝阳还远远藏在天边的云霭之下，灰蒙蒙的世间万物尤未苏醒，红衣绿瓦的宫墙角上已经跳跃着几只调皮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宫墙里的人并不如麻雀睡不着，却也要挣扎着起来开始忙碌，宫女们如游鱼般穿梭在红墙绿瓦之间，她们一向早起，一向忙碌，更何况这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深宫之中，今天还有件大事要宣布。

　　雯儿跟着一队宫女疾步前行，她才来王宫一月有余，十五岁的年纪略通人事，却也总掩不住眼中的天真。一道一道宫墙在她的身边经过，似乎走了一个年头，却还是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红墙绿瓦。雯儿脚下的步子照旧紧跟着，眼角却瞥向队伍头上的安嬷嬷，昨儿才挨了嬷嬷的训话，“我几时才能像她一般管着几十个小姑娘呢？不用挨训就好了。”这么想着，便偷偷抬眼看墙角的麻雀，叫得真欢呀，以前在宫外的时候，雯儿何尝不像麻雀般雀跃自由呢，可惜，唉，真不该进宫的。

　　突然，安嬷嬷一声令下：“停！”

　　雯儿一个猛回神，差点撞到了前面的女孩身上，她急忙退步，抬头已经看到安嬷嬷责备的眼神，只好赶紧垂下了头。

　　“今天不同于往日，你们大家也都知道了！前面就是大殿，要不是人手不够借调过来，恐怕做杂务的你们半辈子才能进大殿一次，千万，千万小心着些！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谁要是敢出半点差错，轮不到我来揭你的皮，直接拖出去打死！明白了吗？”

　　雯儿随着众婢女大声回道：“明白了！”

　　小碎步又急促地回响在宫墙之间，雯儿的心一扫阴霾，她知道，大殿就要到了。

　　金灿灿的阳光已经挥洒向了王宫，雯儿转过最后一道宫门，抬头一看就睁大了眼睛，她远远看过王宫大殿的模样有多美丽，却还是没想到站在大殿前居然会感受到如此恢弘的气势，空旷的视野里只有高高耸起的殿堂，仿佛一位王者睥睨天下，可不是嘛，这里的人，可不正是这泱泱大国的王者！

　　雯儿不敢再多想了，只顾匆匆疾行，转眼她已来到大殿的雕梁画栋之间，顶头看到，安排事务的是一个老太监。

　　很快雯儿的任务就敲定了，她本来就有几分娇美之姿，刚进宫神色嫩得很，十五岁的年纪本算不得风韵，但柔美的鹅蛋脸上几点雀斑倒是十分俏丽，所以分给她的任务很轻却也算有点头脸——换上礼服，端着王上要封赏的一支玉如意，在两个时辰后的典礼上随着呈礼仪队听唤呈上礼盘即可。

　　还有两个时辰，和雯儿一同来的杂活宫女都只安排了洒扫和列队的下等事，独独只有她此时没什么事做，雯儿心里有点骄傲，又有点不知所措，她呆呆地站在大殿边缘，只敢觑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大殿宫女们不作声，这些大殿宫女可真是不一样，一个个模样都水灵，衣裳式样也比自己身上穿的繁杂许多。就在雯儿跑神的时候，她感觉到一束炙热的目光，转身仔细一瞧，发现原来是身后侧一个三十出头的宫女远远地望着她，雯儿生怕站错了地方，不敢迟疑，理了下裙角便碎步疾走了过去，走到眼前便行了礼：“姑姑，我是不是站错地方了？您有什么事安排我做么？”

　　那宫女见雯儿行事不慌，原本关切的神色里透出几分疑惑，却还是正色道：“事情公公已经安排妥当了，我看你生得好模样，由不得叫我心里喜欢，倒像是这里原先一位故人的模样，我料想你今日的事若妥当了，明儿必然调到大殿来执事，公公的眼光，差不离的。”

　　雯儿并不深知宫中人情，听到此言更是糊涂，如何自己竟长得这么有福气吗？但这宫女的话，似乎另有玄机，雯儿猜不出来也没大听懂，于是便也不大敢露出奇怪的神色来，她已为这喜形于色的毛病挨了不知多少安嬷嬷的训话了，因而假装淡淡地说：“承姐姐吉言。”不过，也幸好，雯儿的心思一向活泛，这事儿莫名其妙的，看那宫女也不想再多说，便不再多想也不多问，眼珠子一转就拉住了那宫女的手，又道：“好姑姑，我刚进宫不久，没见过大阵仗，今天这个典礼，究竟是做什么的？我听好多姐姐传来传去的，说是什么王子册立，又是什么王储出游，糊涂了好几天了。”

　　那宫女见雯儿不怕生，态度热络起来，也抓住了雯儿的手，拉着她走到了一个角落里才开口：“其实你说的都不错，这典礼就是为王子举行的。你太小了，大概不知道，咱们天祐国的王子册立呀，可是一件复杂的事。”

　　雯儿第一次遇到对自己这么亲切的宫女，由不得就管不住自己撒起娇来：“好姑姑，好姑姑，告诉我吧，究竟是怎么复杂的一件事？”

　　那宫女看她着实娇憨，自己的事务也已基本安排妥当，便慢慢讲给雯儿听。

　　“你也知道，我们天祐国，从先祖打下江山，二百年至今，王位传承是不做性别之分的，当今王上就是女中英杰，当年的风采据说可是令万人仰慕。她登上王位全凭能力，文武上佳，样貌又是一等一的绝色。而王上当初从几位王储中脱颖而出，成为储君，之后又被册立为王，都只是因为做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宫女浅浅一笑，再一次放低了声音：“王储考验，也就是大家私下里说的游历。我国的传统，诸王子公主在年纪都达到十八以上后，合议之下会奏请出游。所谓出游，便是几人在不带侍卫和随从的情况下，周游下属各封地，与各地封王相交并为封王解忧，了解天祐国各处的风土人情、民间疾苦。”

　　“真有意思！以前在家乡就听老姜头说故事时讲过一些，听说太上王当年游历时立下奇功，不仅仅收服了几位江湖高手，还一举歼灭了一个邪魔歪道的大帮派，最后还把太上王后带回了宫！我一直以为是神魔故事，没想到老姜头嘴里居然是真话！”

　　“哈哈。”那宫女听了雯儿的话，掩着嘴笑出声，“你这说法是你家乡的老姜头说的？这是传奇故事了哈哈，太离谱了，没有的事，但据说太上王后倒真是游历后带回来的。”

　　“我就说老姜头还是假话太多了，小时候他就总是骗我给他拿家里的地瓜干，哼。”雯儿一面生气，一面又回到了老话题，“姑姑，那这游历需要多久呢？有期限吗？”

　　“当然有。以一年为限，各位王储不论到达何地完成多少地方事务，均被要求即刻回到王宫，各地封王会立刻上奏各王储在其管辖封地的表现，并写上心仪的王上人选，王上和内阁大臣作最后的裁度，王储就会正式册封了，之后王位也就可以随时传承了。”

　　“咦！这倒是很有意思，我们的王上真是这么册立的？听说当今王上游历的地方可多了！我们那儿还有一种面片儿汤是叫做‘瑛汤’的，好像传说就是王上当年吃过的，可好吃了，我们县上只有一家正宗的瑛汤馆子，每次去都要排队从早上到大中午才吃得上，姑姑你一定没吃过。可是……姑姑，王上他们这么亲历民间，游历难道不会出意外么？万一王子公主之间勾心斗角，又或者各地封王勾结王子谋害他人怎么办？这也太过于危险了。”

　　那宫女听了雯儿的话，神色由喜转怒，话也严厉起来：“你这个小丫头，想法真古怪。这些话不该是你随便说的，你以后可别说漏了嘴。不过，听说，以前，好像也不乏王子互斗出事故的，但是。”她的话顿了顿，“王上运筹帷幄，最后当然还是没有大碍，再者说了，要是王储们在封王的地界出了事，我说句不好听的，哪个封王还敢不提头来见？这其中的厉害之处，又岂是你我卑微草芥能知其一二的。”

　　雯儿看她神色有变，不敢再细问其中利害，便笑着附和：“姑姑说得好有道理，那咱们今日的典礼，正就是出游典礼啦？”

　　“是呀，你个丫头片子，真是鬼灵精。”

　　听她语气轻松了一些，雯儿的好奇心又开始作祟：“那我岂不是会见到当今的王储纡王子，听说他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呢。”

　　“是呀。”那宫女看着雯儿少女的情思脸庞，心里暗暗羡慕她的纯真，又道，“你今日不仅仅会见到纡王子，还会见到纾公主，全天下再找不出那样模样的女娃娃了！和王上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今日可要大开眼界。”

　　“好姑姑，你说得好美呀，真有这样标志的人么？想来王上之威，该是雄伟的长相才对呀。”

　　“可不是嘛，你今儿见了就知道了。对了，你看就看一眼，千万低头小心，别瞟来瞟去的，可不要为了新鲜犯了错。”

　　“姑姑放心吧，您都说我是个鬼灵精了，这么小的事我一定没问题。哎，姑姑，我还听说当今的王储只有纡王子和纾公主？那不是只有两个人参加游历了？谁会更厉害呢？”

　　那宫女见雯儿越说越离谱，不得不就此打住了话头，“你呀，说得太多了！”转头看了看门口又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还有事，不跟你玩笑了，你安心等着，别乱走，今儿表现好了，明儿说不定调到我手下呢，以后再说吧。”说着，那宫女就迈开了步子一阵风般走了。

　　雯儿看着这位一见如故的匆匆离去的姑姑，满眼的舍不得，这的确是一个多月以来对自己最好的陌生人了，王宫是个冷清的地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出息，想到这儿，雯儿又突然回神开始后悔起来，还没问那姑姑的名字哪。

　　就这样，雯儿又欢喜又好奇又惋惜地回到了大殿门口，看着殿里忙忙碌碌的人们，静静地站在一角，等着，等着，等着宫人传她换上礼服，等着领取礼盘，等着站好队列，等着典礼的开始，她期待着自己不出一点错，而那宫女姑姑随口说的调派也能成真。每天在大殿这边伺候全天下最厉害的大人物，想想就很开心，至少比这一个月扫地擦地打理花草要好的多了。这样想着，期待典礼快快进行的心又雀跃了几分。

　　展眼望大殿之外，日头终于完全升出了天边，这一片深宫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天边本来笼罩的一层轻薄的阴霾一扫而光，这美好的世间，这赫赫的王殿，一年后又将迎来新的王者，这位王者到底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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