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精神病院（十九）
侯医生踉踉跄跄跑回了办公室，不知道那婊子给他打了什么药，现在半边身子都还是麻的。
背后抵着门，候医生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妈的！死娘们！”候医生狠狠骂起来。
那帮手下，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派了那么多人去四楼，结果几个女病患都抓不住！
快点跑路！事情败露了，现在打也打不过！
她们一定会报警的！
先去把‘药房’里值钱的器官带走！
去’药房‘的门在办公桌的后面，被蓝色隔断挡着，一般没有人能发现，那里面是整个医院最大的秘密。
接着他听到门后出来“咚”的声音。
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这一声闷响是那么清晰，好像一块石头丢进平静的水面，不安像泛起的涟漪一样扩大。
“谁？”侯医生的心吊起：“谁在哪里？”
没有声音回答他。
候医生试探道：“是去四楼的医生吗？”
他捏紧从桌子上拿的电击棒，以一种防备的姿态动作靠近那扇门。
随意擦了擦掌心的细汗，侯医生故意说着引诱的话语：“是医生？还是跑去四楼的病患？出来吧，不要玩了。”
他拿捏着那种和蔼的语气，脸上是宛若亡命之徒一样的凶狠。
握住门把手，拧开！拉开门的侯医生僵硬立在原地。
门后什么都没有，不，还是有的。
幽深昏暗的楼梯看不到头，鲜艳靡丽的红色从水泥台阶上一层层淌下来。
这红色像是鲜血汇聚成的小溪流，慢慢的、像有生命一样积在侯医生的皮鞋边。
“啊——”
侯医生惊叫一声，猛地把门砰的关上了！
关上了门并不能阻止血液溢出。那暗红裹挟着腥气从门缝下钻出。
侯医生摔倒地上，手上沾满了黏稠红色，白大褂也满是鲜血。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楼道上面有什么？是那几个婆娘杀了去四楼的医生吗？可是这怎么可能……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侯医生惊惶错愕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想起自己故意放出的灵异传闻——传说在启阳市精神病院有一个失踪多年的重症精神科医生，因为喜欢解剖人体，在夜晚会回到这座精神病院，游荡在四楼的精神科，找到那些不听话出来的医生或病患。在那些被解剖的人死去后，其他人都会把他们遗忘掉，他们存在的痕迹会被抹去。
因为不甘心被遗忘，不甘心连轮回都入不了，所以死去的人也终日游荡在四楼，他们的怨气不断积累，在某一天的某一时刻，他们含冤而死的血会流淌过整个四楼，凡是看到他们的鲜血的人都会有血光之灾。
怎么可能……侯医生思绪艰涩运转，那可是自己放出的烟雾弹。
编的鬼故事怎么可能真的会灵验……
可是这里的鲜血又怎么解释？
但是……还是别去‘药房’了，毕竟那上面也联通了四楼。
他飞快拉开自己的柜子——那里是他这么多年的家当，都是一根根货真价实的金条。
接着拉开柜子的那一刻，流脓的熏黄发臭的液体爆裂开来。
红木柜子里不是金条，而是一个死去很久的已经发臭的人！
那个人是一个抱腿低头的姿势，被狭小的柜子挤压成一个四方形，难以想象它是怎么被塞进去的，好像跟柜子生长在了一起一样，肥胖的四肢流出糜烂的脓液和暗色的血。
侯医生惶恐地看着那人的病号服和溃烂的半边脸——他认得这个人。
他是王翟远，跟乔忘一批的精神病患者，就是那个贪心的矮个胖子。
更准确完整的说，他亲手杀了这个胖子，解剖了他的内脏和角膜，把他从四楼丢下去，然后要下手清理了他的身体，他已经死透了，怎么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候医生看到，那张被挤压到扭曲变形的脸，眉毛好像蠕动了了一下，他低头靠近看，那哪里是眉毛动了，分明是一只蠕动的白胖蛆虫从眉毛皮下钻出来，蛀蚀着腐烂的死肉。
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从尸体上散发出来，接尸体软趴趴地从柜子里倒下。无数的白色蛆虫在皮肉之下涌动。
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室的地上铺满了猩红血色，与倒落在地上的王翟远的一滩脓液混合在一起。
跑！快点跑！
惊慌失措的侯医生无暇再去想这尸体是什么时候放进柜子里的，又死了多久。
只有一股劲催促着他，一定要跑！
有鬼！有鬼！
无数纷乱的念头闪过，最后停留在一个念头上——有鬼！
是他们回来复仇了。
慌不择路地推开门，下一秒猝然眼前一黑。
一个巨大无比的东西从身后咬上了侯医生脖颈，顷刻间汗毛倒竖，接着再是钝痛。
他回头看见‘药房’的楼梯已经被打开了，悚目的红色脚印一直从楼梯延伸到自己身后。
而自己身上的‘东西’——是一个穿病号服的人！
释出全身的力气也没有把身上的‘人’弄下来，接着感觉脖子一痛，巨大撕裂感袭来，侯医生颤颤抚上自己脖子，他的小半边脖子都被咬了下来。
浑浊充血的眼睛看向那个撕咬自己的肉的‘人’，瞳孔不可置信般收缩——那是个身材强壮的‘血人’，野兽一样吞食着人肉，肮脏的黑发一绺绺黏著额头，见到侯医生看着他，抬起惨白的脸，兴奋地张开嘴巴，露出满是血的牙齿。
更可怖的是，‘血人’脸上长满了尸斑，身体也溃烂了七七八八，腰腹部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有一个空洞漏风的血洞。
这个人他也见过的……是跟屋里死了的胖子一个病房的患者，叫周付旭。
可是，他们明明都已经死了啊……
他亲手取出了他们的内脏，一个从高楼被丢下；一个在四楼被抛尸。
昏头脑涨的沿着走廊跑，接着侯医生发现自己跑到了……三楼尽头的公共盥洗室，巨大的洗手间镜子映照着自己惊慌的面容，镜子里自己身后的走廊空无一人。
好险好险。
候医生撑着盥洗台缓缓呼气，平复自己慌张的心情。
可是……他感觉有一双冰冷的手贴近了自己背后。
寒气隔着白大褂渗透进来。
还在往外冒血的脖子像一个僵硬的发条玩偶一样转过去，他看见笑意盈盈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后，而女人的身后，寂静无声的站着一群人，他们都像女人一样穿着血迹斑斑的病号服，用冰冷的审判的表情注视着他。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胖有瘦，但是他们的脸……候医生都见过，或者说是……他曾经见过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的样子。
乔忘和林珂正欲搀着昏迷的白帘下楼。
忽地一声巨大的爆裂声起来。
就这时，整个走廊都燃起了熊熊火焰，开始火势很小，紧接着接触到老旧破败的电路线燃烧起来，火焰的爪牙从地板蔓延到屋顶。吱吱冒气的墙壁上的赤橙色与地上的焰火连成一片，浓烟涌上房屋拱顶。
顷刻，整个医院陷入一片浓烟与火海之中。
赤红火舌吞吐着走廊病房里医生的身躯，他们跪在地上嚎叫起来，可是……乔忘看见一阵火焰拂过自己手臂，肌肤与火焰相接触的那一刻，乔忘战栗地打了个哆嗦。
这火焰并不炽热，正相反，无比的阴冷。
可是走廊上摸爬滚打的医生的撕心裂肺，不似伪作。
甚至的，乔忘闻见他们身上那种人肉烤焦的味道。
乔忘道：“高晓！高晓还在房间里！”
林珂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眼睛里流露出不赞成的神色。
林珂：“那只是一个npc。”
乔忘道：“你先下去。”
她又补充一句：“带着白帘。”
哭喊、浓烟与明亮焰火交错扭曲在一起，每触碰到火焰，乔忘就感觉自己冷得一颤——这阴冷寒气比她在四楼时感受到的还有有过之而无不及。
飞快穿过地上翻滚的人，乔忘本想直接推开312的门，没想到火势直接把病房的门烧裂了，高晓和温承义注意到折回的乔忘，两人站在熊熊烈火中缄默的看着她，隔着半扇烧焦的门，高晓好像对乔忘说了些什么。
看口型好像是在说，“快点离开。”
烈焰散发的热气将高温两人的面容扭曲到变形。
接着高晓好像挥手丢给乔忘一个什么东西，接着房间里巨大明亮的爆炸吞没了二人的身影。
爆炸的余波冲击扑到乔忘面前的时候，是冰冷的，这火焰对她来说是彻骨的寒凉。
在乔忘最后看到高晓的时候，高晓面容仍旧冷静，可是眼底又多了一点什么别的东西。
是释然吧？是一切都尘埃落定，得偿所愿的释然。
低头一看，高晓给她的是一本蓝皮册子。
乔忘咬牙，心一横抱着册子拔腿离开了，走廊里的医生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乔忘冲出火光依旧毫发无伤。
疾步跑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时，看见林珂还在那里。就那么注视乔忘一步步冲出来。
林珂理所应当地说：“我一个人背不起她。”
’她‘指的是白帘。
接着林珂很嫌弃的把昏迷的白帘推给乔忘。
莫名的，乔忘感觉自己又被萌到了。
玩家好像对这里的火焰免疫，乔忘背起白帘，和林珂沿着楼梯下去。
穿过火势更大的二楼，两人一口气跑到了精神病院的一楼大厅。
一路上，浓烟滚滚，楼梯扶手被烧的咯吱作响。
“你们不准走！”嘶哑的叫喊声。
乔忘惊愕回头看见一个全身着火的人站在一楼与二楼的楼梯平台上……那是——侯医生！
他的衣服还在燃烧，半边脸都是血肉模糊的，身上焦黑与鲜血混杂在一起，脖子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
乔忘想的是，这样他都还没死？
“都是你们坏了我的好事！”侯医生嗓音沙哑，蕴藏着无尽的怨毒：“都给我去死！”
不管是什么复仇的鬼怪、还是挑衅滋事的病患！都去死！
他已经被鬼缠上了，金钱与权力都付之一炬，所以都是哪怕同归于尽，他都要拉着那些妖魔鬼怪还有坏事的病患一起去死！
“我能杀你们一次，就能再杀你们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
他不像是在跟乔忘发泄怒火，倒像是在跟那些看不见的鬼魂对峙。
候医生举起一个半人高的煤气罐从高处狠狠朝她们抛掷下来。
一瞬间乔忘明白了最开始听到的爆炸声是怎么来的了——候医生引爆了二楼食堂后厨的煤气罐！
乔忘莫名感到一丝讽刺——一直屡次杀人害人的是活着的人，一直屡次救人助人的是死去的鬼。
煤气罐从长长的台阶上滚辘辘落下，还没滚到底就在灼热的高温中砰的一声——哗啦，刺目的火光席卷过乔忘的视网膜，眼前的一切都变成无声的默片，喧嚣如浪潮般退去。
在一刹那的短暂失明之后，乔忘看见整个楼梯都断了，翻滚的墙灰尘土更是助长了烈焰翻滚，而候医生也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那个还燃烧着的煤气罐‘哒啦哒啦’滚到乔忘脚边。
再一抬头，还未散尽落定的滚滚尘嚣里，正静静的站着很多‘人’，最前面的是一个瘦瘦小小的面无表情的小姑娘。乔忘在这些人里面看到了很多眼熟的人，甚至还有第一天吓她的小章。
其他人或多或少带点和善的看着乔忘一行人，唯有那个小姑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这一幕奇异的与乔忘在候医生的日记本的照片里看到的景象重合起来。
只不过，一个是活人生前的合照，而眼前的则是亡灵的聚首。
把白帘放下，不知是何种滋味地走近那个小姑娘，她半蹲下身说：“抱歉啊，甜甜小朋友，我没找到你的角膜。”
苏甜甜死去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的角膜应该早就被走私出去了。
苏甜甜空洞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乔忘，细细软软的头发贴着脸颊。
周围是燃烧的焰火，她们彼此沉默对视。乔忘带着一点涩意看着苏甜甜。
身后的一个尖细的女声喊道：“甜甜，该走了。”
接着令乔忘惊讶的一幕发生了，苏甜甜缓缓露出一个略微僵硬的笑容，灼灼的火光仿佛为她的眼睛点上了温暖的颜色。
她一边扬起不太熟练的笑容，一边举起手像雨刷器一样跟乔忘摆手。
——她在跟乔忘告别。
一直站在远处的林珂喊她：“乔忘，走吧。”
于是乔忘也抬起手，灿烂地笑起来。
再见，很高兴认识你。
她一边跟苏甜甜挥手告别一边朝林珂跑去。
越来越大的火势将两边彻底隔断。那些徘徊往返的幽灵这回彻底消失在火光与烟尘深处。
‘轰’的一声，一楼大厅终于像是支撑不住一样坍塌。巨大的气流把乔忘等人掀翻直接飞了出去。
等乔忘爬起来的时候，发现一片耀目天光刺破灰色的天空，破云而出。
在这喷薄的光辉中，一个被烧得只剩半截的蓝皮册子从飞舞的尘土中悠悠落下。
那蓝皮册子的最后一页是贴了一张报纸的一个新闻——我市精神病院发生重大煤气爆炸事故，无一人生还。
乔忘背起还是昏迷的白帘，看向自己身后的精神病院。
那火势来得凶猛去得也快，身后已经是一片破破烂烂的废墟，断壁残垣上黑色的烧焦痕迹昭示这曾经发生过一场严重的火灾。
绒绒的青苔攀爬上屋檐、砖瓦，像抚平疮口的绿色痂皮——这里离火灾事故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眼前凭空诞生了一条开阔大路，林珂率先走了上去。
乔忘道：“其实我们看到的是这座精神病院的回忆吧？”
这路铺的很平实，乔忘背着白帘，回想起这几天的细节。
林珂的头发随着走路的动作轻轻浮沉，她发出了一声气音，像可有可无的回应。
乔忘继续说：“就像那天晚上我看到的精神病患者的回忆，你说那是那条走廊的回忆，其实我们一直以来经历的所有事情都是过去已经发生的事吧？一切都是精神病院像让玩家看到的回忆。”
现在回想起来，医生身上散发的冰冷气息，是因为他们早就死了吧？那是死人的气息。
没有上锁的四楼、还有在关键时刻乔忘刚好掉到夹层里，一切都太巧合了不是吗？现在想来，是这座精神病院，在为她们这些不速之客讲述过去的故事吧？
以及最后的火灾，乔忘只能感到阴冷是因为——那些是医生们死去的瞬时记忆，而不是真正存在的火焰。
林珂淡淡的说：“你记性比我想象的好一点。”
还是一副臭屁装逼的样子。
乔忘追上林珂脚步，弯起眉眼：“哪里哪里。”
乔忘似有所感回头，身后的精神病院像被迷雾抹去一般渐渐变得看不见。
在高晓眼里，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还有苏甜甜的眼里、那些npc的眼里，这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们还会再见吗？”乔忘说。
没有得到回应，乔忘看见，这条宽敞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只剩下了自己，道路两边是远郊一般的风景，再远眺一点，是凝固般的灰色云层。
就连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自己掉到下水道那天的衣服——洗的发白的牛仔裤、白色t恤和蓝色外套，身后还背着那个黑色书包。
而道路的尽头是一坐不知何时出现的黑塔，那塔身细长笔直，像一位优雅傲慢的女子，睥睨一般俯视着乔忘。
与此同时，一个带着愉悦的电子音响起：恭喜玩家【qw1509217】通关新手试炼，晋升为正式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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