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守旧

日前京剧演员刘桂娟在微博上晒点翠头面引发轩然大波，斥其炫富者有之，痛诉点翠这门手艺虐杀生灵、侵害国家保护动物者有之，力挺京剧从业者重视传统、支持珍稀手工艺传承者亦有之。连新华网、人民网这样的官媒都一反常态地加入了这场口水战，称点翠头面“凝聚了中国传统技艺的文化精萃和魂魄”，“京剧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其保护、传承、弘扬重在‘守旧’。这绝不是仅靠几个唱段、几出戏、一批演员就能完成的面子活儿。失却了文化的里子，没有行里行外对京剧内在文化、历史传统的珍视与挖掘，京剧最终逃不出‘失魂落魄’的结局。”

        论战是非，暂且见仁见智；新华网这篇文章传达出的价值观，却相当耐人寻味。以往官媒提起京剧，几乎从无例外地弘扬“改革”、“创新”，似乎京剧之衰落只是因为不够与时俱进而已，这次居然重视起“守旧”来，实是破天荒的稀奇事。只可惜支持的不是传统剧目的挖掘、失传绝艺的抢救、前辈艺术家的保护、珍稀资料的记录传承，而是一套并不会对艺术深造产生影响，且制造技艺已经违背现代环保理念的点翠头面。

        真要说京剧发展重在“守旧”，我举双手赞成。就算是在行头道具领域，比点翠更需要守旧的技艺也是太多。京剧演员穿的长靴，行内称“厚底”，其制造技艺就是亟待传承的一门专业手艺：真正一双好厚底，靴帮要硬实挺括，靴尖要圆润饱满，那厚厚的靴底看似木制，其实是以千层麻纸压制而成，依古法要历经一年左右的叠压，方能坚韧、结实，便于演员发挥技艺。当今精擅厚底制作的师傅越来越少，天津“靴子张”出品的厚底卖至千余元一双还要排队一年多才能等到。

        同样不可或缺的还有甩发、髯口、大带、盔头、戏衣……其制作好坏，都对表演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一头优质甩发，要以真正人发制作而成，且不能有后天拼凑，方能在甩动时流畅自如；髯口的原料除了人发外，还有牦牛尾，前辈名净裘盛戎曾重金购入一口牦牛尾制作的上等白满，长度过膝，选料精细，编排致密，表演极为增色。手艺粗糙的髯口与甩发，乍看上去也并无二致，但是舞台上一动一甩，差距立即分明。武生表演中常有“踢大带”、“端大带”等程式，上品大带纯以手工打成，光滑，柔韧，松紧合度，垂感十足，使用起来自然随心所欲。当今最出色的打大带师傅已经八十多岁，马连良、张春华等多位前辈名角私房大带都出自他手，而老先生传人寥寥，不知道那一手绝艺能够存世几时。

        没有点翠头面同样能以点绸头面唱戏，再精致的点翠也无法提升一个演员的专业水平；但是上述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配件若少了保护和传承，演员苦练多年的“厚底功”、“甩发功”、“髯口功”等全部要打折扣。最需要“守旧”的，不是残杀禽鸟生命、徒增外表光彩的点翠，而是这些真正与表演息息相关，与京剧魅力存亡息息相关的技术、工艺、人。希望官媒的视线，更多地关注这些无价的珍宝吧，那才是真正的“中国传统技艺的文化精萃和魂魄”。

        （宏济大舞台本周京剧演出：5月16日下午15:00《战冀州》赵月；《虹霓关》杨鹏程、岳峰；《罢宴》韩亚男；《泗州城》胡嘉博）

        （配图：厚底、髯口、大带等行头的制作技艺都影响着演员的表演（杨赤《九江口》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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