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生之年

爱上京剧之后，连带着喜欢了曲艺和地方戏。每走到一个地方，都要先查询一下当地的地方戏曲是什么，有什么特色，现状如何，然后想尽办法找到剧场看一出，在扬州看扬剧，在香港看粤剧，在西安看秦腔，在南京看昆曲，在苏州看评弹，在铁岭看二人转……

        与京剧相比，地方戏不那么黄钟大吕富丽堂皇，但是更随和，更淳朴，有着更加浓郁的生活气息。日前在重庆看川剧，只见它大体上也与京剧相似，遵循着中国传统戏曲的典型规范，但是行头用色鲜明，表演风格奔放，而且绝活儿特多，著名的变脸只算是其中小技。川剧五大声腔中最具代表性的高腔，高亢悠扬，明显的船工号子味道，彰显沿江文化特色；灯戏则是由地方小曲演变而来，载歌载舞十分热闹。在广东看的潮剧，与川剧一样有帮声，但是形式各各不同，男女合唱队伍整齐地分坐舞台两侧，时而帮唱高音，时而重唱句末，使得整出戏份外地活泼生动。

        越看越觉博大精深，越看越看不够。几乎每种地方戏，都让我对戏曲对传统文化的热爱更进一层。当然，也有失落和遗憾。在贵州，费了好大周折找到贵州黔剧院，却得知黔剧早已乏人问津，黔剧院现在只演出一些方言小品。在南京，拥有六百年历史的地方曲种“白局”基本上已经无处寻觅，好不容易在甘家大院找到作为旅游项目的片段，每周只演二十分钟。就算是有经常性演出的川剧、粤剧、潮剧等，剧场里放眼一望，全部白发苍苍，几乎连五十岁以下的观众都少见，售票员甚至不能置信地问我：“你自己看？不是陪老人家来的吗？”

        戏曲之困境，令人惊惧。据说全国的地方戏至少有三百多个剧种，但是如今大多数剧种连当地人都很少知道，许多历经千百年风雨顽强生存至今的民间文化精粹，就这样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其实这不仅仅是戏曲的困境，而是传统文化都在面临的困境，不少声音在疾呼创新和发展，我个人始终觉得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些古老遗产占据主流市场已不可能，创新发展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抓紧抢救、保存、传承，才是刻不容缓的重任。

        作为一个普通戏迷，能做的少之又少。每次坐在剧场里看着依然坚守在舞台上的演员，努力地为他们喝着彩，鼓着掌，我都忍不住地想留下来陪着他们算了，帮着抄抄剧本也好，卖卖票子也好，能做一点点都好；或者放弃当前的生活，去行走天涯算了，去神州大地每一个角落，看遍所有的地方戏，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也可能是戏曲仅余的有生之年，尽量欣赏，尽量珍惜，尽量地看下来，写下来，摄下来，画下来。或许做这些也没有用，对我喜欢的人和喜欢的戏，都没有多大意义，但是起码对得起一个渐老的戏迷和渐老的戏曲，最后的一点交集。

        只能跟自己说：人，不能太贪心。世间美好的东西太多，看不尽，留不住，能拥有一部分已经够好，绝大多数，都与你无缘。身在大连，爱上京剧，每周都能看戏聊戏，何等幸事，下半辈子若能一直这样，已经是莫大福份了。有生之年，倏忽即逝，万物如此，不能太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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