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早夭
第二日秋宴前徐云谏忽然闹肚子就没去，秋宴都过了一半了情况才安分下来。德妃娘娘可真是不愿意放弃任何能让女儿学习的机会，竟然还叫来闲得发慌的江采南陪她一起背书，让她们等秋狩开始再出来。
“嗅香没来吗？”苗善慈拿了碗枣子和大家一起吃。
“她去秋宴了，织许把她当作预备大宫女培养呢。”江采南快活地拿起一颗枣子塞到嘴里，坐在她们身边，“德妃娘娘让你背什么书呀？”
“背来背去还不是那几句……妾发初覆额，折花剧门前嘛！我都会了！不用再背了！咱们一起玩吧？”
“是‘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江采南无奈扶额。
“哦，反正都是一个意思。”徐云谏趴在书桌上，用手指百无聊赖地玩自己的刘海，“也不知道母亲最近是怎么了，突然让我背这些诗。主要是这诗也太长了！完全背不下来嘛！”
“公主不着急，吃枣子。”苗善慈往她嘴里放了颗枣子。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江采南翻了一下书桌上那本手写的诗集，“这是德妃娘娘的字吗？真好看。”
苗善慈和徐云谏都凑了过来。
“对呀，这是我母亲的字。”徐云谏尾音上扬，“这是母亲前些日子誊写的。原本使用了多年，书页都泛黄了，母亲不得不把它给收起来再写一本。说起来母亲年轻时收集了那么多诗集，最喜欢的就是这本，现在竟然还非让我也背下来，真是累死我了。”
江采南点了点头，然后公事公办地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德妃娘娘让我督促你背书来着，我们现在开始吧。”
徐云谏神情痛苦地耷拉着脑袋，仿佛背一句诗就会要了她的命似的。
“云谏啊，你也别太抗拒背诗。”江采南试图安慰一下她，“你现在才九岁，还不用去圣文馆呢。我听说圣文馆的学生才倒霉，每日都有写不完的课业背不完的书籍，这样一对比，你简直太幸福了。”
苗善慈瞪大眼睛。
徐云谏的痛苦变成了一分钟前的平方：“哈？可是我明年就要去圣文馆了！啊啊啊！”
安慰失败。
“我以前去过一个地方，哪儿的学生每天早上卯时起床，辰时之前要到学堂，一直到亥时才能回家，回家之后还有各种各样麻烦的作业，有时候还得完成劳动作业，再加上家长额外布置的作业，至少要忙到丑时才能睡觉。而且他们如果学得不好，就会被很多人嘲笑甚至歧视。这样一对比，你总觉得好一点了吧？”
“你说的是地府的学生吗？”徐云谏的动作僵住了。
“不是……诶，你有没有被安慰到啊？”
“可能也许大概应该差不多好一点了。你的话提醒了我，我这辈子一定要多行善事，这样就不用去地府上学了。”她的脸色很不好，“我会好好背书的。”
她最终还是磨磨蹭蹭许久，直至秋宴结束。江采南和苗善慈都已经把整篇背下来了，徐云谏只背了一半。但后者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欢欢喜喜地拉着大家去看秋狩了。
江采南也不太懂大梁秋狩的玩法，一脸懵地看着一群皇亲国戚骑着马似离弦的箭般飞了出去。不一会他们就进入了森林里，偶尔能隐隐听见箭划破空气的响声。从看台上望过去，他们的身影大多被树木挡着，几乎瞧不出赛况如何。
她环顾了一下周围，发现看台上的的娘娘们除了冯皇后和沈凗之以外，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在关注狩猎的。
比如说张妙宁和兰兮若现在就凑在一起说小话，对着糕点盘里的桂花糕指指点点；德妃娘娘在语重心长地教育徐云谏再怎么贪玩学习还是不能落下的，后者不停地点头，眼神飘忽，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半个字。
还有许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嫔妃，要么和自己的婢女说小话，要么坐姿端庄地发呆。
江采南又望向沈凗之和冯皇后直挺挺的背影，心里不禁感慨这两人还真是相像，都跟活神仙似的。
秋狩比她脑补的无聊许多。两个时辰内，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古装剧剧情，什么皇帝遇刺啦、皇帝抱了个美人出来啦……
总之她经过现实洗礼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过去真是深受离谱古装剧荼毒。
日头渐渐大了，秋阳不算热烈，只是夹在金风中斜斜地落下来，抚上沈凗之的鬓发。
江采南很自觉地跟嗅香一人一边给沈凗之撑伞。织许很满意地对她们点点头，老母亲似的露出一个莫名慈祥的微笑。
织许端来一碗薏仁绿豆汤给沈凗之。后者刚刚拿起小瓷勺，又觉得胃里不舒服，迟疑了一会后把勺子放了回去。
“织许，我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给思衡做的药枕，往盛南送去了吗？”
“已经送去了。照例给李公公检查的时候耽搁了一个时辰，后面奴婢都是用的快马，今日应该已经到渡江的码头了，七日内就能到二哥儿手里。”织许给她捏捏肩，“娘娘不必忧虑。”
“可我最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不安地绞着手帕。
“可能……可能是娘娘到了万兴有些水土不服，奴婢今日也头晕的很。你们说是不是啊？”织许朝两个正在站桩的撑伞机器使劲眨眼。
“对对对，突然从长明到万兴是会不太适应。”嗅香先反应过来。
“娘娘舟车劳顿，休息几日应该能缓解一下。”江采南赶紧附和。
沈凗之还是觉得心头闷闷的，拿起勺子犹豫了半天也没喝下一口，织许在一旁担心得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
第一天秋狩结束的时候，虽然徐云谏努力把头往下埋，但还是被顾明鹤看见了。比较奇怪的是，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十分淡定地领了赏赐之后就回座了。
“难不成顾明鹤知道我们的身份？”江采南用口型对嗅香说。
嗅香给沈凗之倒完茶后退到江采南身边，耳语道：“我们那天编的理由实在离谱，他估计早就识破了，只是没说出来。”
“也是。”
“别多想啦，反正就算他认识小公主也不会发生什么的。”
“我看云谏的表情都快尴尬死了。”江采南很不厚道地轻笑了一声。
“这说明她还是不够叛逆，”嗅香的语气略显骄傲，“我表哥说叛逆小孩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没错。”
“你表哥好像什么都知道喔。”
“那当然，我表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听起来，”江采南揶揄道，“这个表哥对你来说很不一般哦。”
一向粗枝大叶的嗅香没听出弦外之音，笑着说：“嗯哼，这世上可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善良又博学的人了。”
秋狩真是很漫长，第一天还好，到第三天晚上江采南迷迷糊糊回去睡觉的时候，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钢板，哪哪儿都不舒服。她只能安慰自己说反正后天就要启程回长明了，虽然宫中婢女的床没这边舒服，但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她好歹轻松点。
夜深人静时，江采南被一声低低的啜泣惊醒了。嗅香睡得很沉，这会儿还沉浸在美梦里，听梦话她好像是发大财了，嚷嚷着要送给江采南一座宅子。
她怕吵醒嗅香，提了个小灯笼就循着声源走去。她轻轻推开门，就看见抱着一封急信坐在台阶上的织许。
织许的眼圈红红的，眼睛无神地透过黑夜望着盛南的方向，几滴泪悄无声息地划过她的脸颊。
江采南短暂地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就大概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沉。
她回屋给织许拿了件外套，试探性地给后者披上。
织许意识到江采南发现自己之后，匆匆忙忙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她拿起那封信，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娘娘知道了吗？”江采南在她身边坐下来。
“嗯，”织许稍微冷静了一点，但眼泪还是不受控地往下淌，“她说死亡对二哥儿来说或许才是解脱，但是，但是……”
江采南下意识看向沈凗之的寝屋，里头黑漆漆的，一片静默。
“二哥儿才十四岁，还没收到娘娘做的药枕呢……我家姑娘出阁前，沈家还在长明。二哥儿身子孱弱，没什么同龄朋友，也没法儿出去玩。娘娘并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可每回逢年过节都会出去给他买礼物。后来娘娘入宫，二哥儿也经常来信……”
江采南陪着织许坐了很久，后者断断续续把往事尽数回忆了一遍，从长明到盛南，又从盛南到安梁宫。织许收拾好情绪后就捏着信离开了，走之前还提醒她小心不要着凉。
她揉了揉有点酸痛的脚踝，抬头看见沈凗之的屋子透出了一点昏暗的灯光，隐隐约约能看到屋中人坐在床边侧身撑着脑袋的影子。
沈凗之近来总说心慌烦闷，是和家人的情况有关吗？江采南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也听说过什么家人连心的说法，但没想到真的存在。
沈凗之屋子里一直没熄灯，窗边一个小小的影子似乎在抹泪。
江采南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起身的时候腿已经有点麻了。她只好锤锤腿再慢慢走回屋里。
沈凗之屋里的灯光明明很弱，却又好像很刺眼，刺眼到江采南后半夜一直没睡好。
她想抬头数数窗外黑夜里闪烁的星星，却总是数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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